程路沉默着, 推着自行车, 带着女儿离开。
他没有发现, 不远处有个身影, 一直在关注着她们。看着他们离开, 暗自松了一口气, 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程路此刻复杂的心情, 让他无法在这里再待下去。所以, 之前他说的, 不再给父母钱的事情, 自然就不会有结果了。
刚才,母亲和他谈话的最后, 就是说一下家里的生活如何艰难,说她和父亲的身体不再硬朗, 经常腰酸背痛之类的。
这话里话外,就是那个意思, 要让他收回之前的话。可程路要如何说,说自己真的没有能力, 去供养这一家人了。
他说的那个药费并不是空穴来风,他是真的要还,加上借侯主任的二百块钱, 足以让他未来两三年攒不下任何积蓄。
还有岳父岳母和大舅哥那里,虽然经常推辞, 不让他往市里和农场那边寄钱。可两个老人现在也没有工作, 还有个刚成年, 同样没有工作的罗恒。一家三口的花销,都靠以前的积蓄,也委实艰难。
程路猜测,岳父岳母这些年的积蓄,估计也不剩多少了。岳父以前经常资助学生,岳母又没有正式的工作,身体还不怎么好。
而且,当时红小兵去家里闹腾,可是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的,家里的东西也被砸的乱七八糟。
这两年往家里添置东西,再要照顾在农场的罗建,他怎么忍心让年迈的两个老人,担心子女之余,再为了钱发愁。
所以,他每月七十左右的收入。二十块给老家和儿子,二十块给岳父岳母,二十块是他自家的开销,只有十块钱,是他可以支配的钱。
妻子的工资三十块钱,两个女儿的学费,新衣服,其他的零零碎碎,每月也几乎没有结余。
现在,他要还侯主任的二百块钱,维持现状的支出,肯定是不行的。他本来觉得,这么些年给家里也不少,父母养老,手里的钱也是够的。
就算刨除程家全结婚的钱,父母手里应该还是有剩余的。所以,虽然刚才是话赶话说到那,但本来,他也是想找父母商量的。
可看二哥和二嫂的态度,大嫂说的风凉话,程路心里也大致明白了。他想要达成目的,根本没那么简单,就算父母同意,家里的兄弟也不同意。
程路是个什么感觉呢,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好像装了一块大石头。那是他的父母兄弟啊,他自认为这些年来,一直努力维持着家里的关系。
虽然因为时间忙,回家的次数少,但平时每次寄钱,都会往家里写信。逢年过节,四处拜托人换班,就为了回一趟家。
结果,到了最后,却是这样一个结局。家里人从来不会给他问候只言片语,这些年就写过一封信,就是为了让他给侄子筹借彩礼结婚。
他虽然明面上没有答应,但那次却把两个月的工资,都寄给了两个老人。可谁能想到啊,有一天他有困难了,还没等他开口。他以为最亲的父母,就用他的两个儿女作威胁,生生往他心口捅刀子。
鼻子酸的难受,眼眶也有些模糊,程路却不敢擦,害怕女儿心里难受。可柳梓言呢,听到这浓重鼻音,她也的确是难受。
难受程路作为一个父亲,为了女儿做到如此地步,他的女儿却永远不会知道了。原来,有些爱,不及时说,真的就迟了。
自行车向前行驶着,道路有些泥泞,程路开始速度变慢。这样,气氛好像越发的显得沉重了,父女二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受不了这样的沉默,柳梓言清清嗓子,开始唱起前世民间很流行的一个小调。歌词的大意就是:丈夫要丢下新婚的妻子出门远征,妻子因为害羞,没有跟丈夫说一句话。可丈夫却在战场上失去了消息,生死未卜。
妻子思念着丈夫,用出口的思念,向着远方倾诉。祈祷着路过的风,可以把自己的思念,带到边关,带给那个她一直在意的人。
这个故事没有结局,没有人知道,那个丈夫最终是生是死,是否回到了父母和妻子的身边。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这小调儿才广为流传。
这是二十多岁的时候,柳梓言在外出的时候听到的,时至今日,却依然记忆深刻。
也许,是这首曲子,让她认识到了自己有多幸运。让她意识到,要更加的珍惜眼前人。也让她懂得,心里有爱就要及时说出来,因为,谁也不知道命运的前方,有什么在等着。
因为歌词并不适合她这个年纪,柳梓言只是哼着那个调子。想着也许舒缓的音乐,可以让程路心情好受点。
程路如何不知道女儿,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安慰着自己,心里的痛也跟着减轻了很多。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没有女儿的事情,他和家人的关系,也已经处于很紧张的状态。
家里四兄弟,他排行中间,又没有二哥那样会说好话讨父母关心。所以,从小到大,虽然他是最听话的,可却不得父母喜爱。
那时候,村里刚有了小学,他为了想得到父母关注,所以加倍的努力。结果,以全县第一的名次,考上了县里的初中。
记得那一年,刚好是八年抗战胜利,村里的人都欢欣鼓舞,可程路却如坠冰窖。他考上了初中,可每年要一块大洋的学费,父母已经明确说了,不会给他出。
那时候的确也穷,可程路已经规划好了自己未来的路,他想着能读完初中,就去县城里的铺子找个活儿干。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