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笙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事实是,李旦像一块狗皮膏药,成功地黏上了他们。只因少年实在是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纯属希望在这条被流放的路上,耳根能够有得一方清静。
李旦也终于闹明白了卢笙和楚归白之间的关系,向两人道了歉,在互通了年龄后,李旦最为年长,但出于尊敬他仍是称呼少年为“大哥”,继而出于亲切而唤卢笙为“老妹”。
卢笙顿时有种想一拖鞋拍死小偷的冲动。
行军之路持续了半月有余,这支混杂了男人和女人,青年和壮年,高矮胖瘦皆有之的庞大队伍,在经历了漫漫无期的长途跋涉后,正不断地缩水。一路上,饿死的,累死的,趟过湿地时陷入沼泽的,翻过高山时跌入悬崖的,被一旁军官催促的鞭子活活抽死的,抑或是受不得这一路的苦自我了结的,不计其数。卢笙不敢回首去遥望来时的路,她害怕看到沿途的尸骨,甚至是在尸骨上空飘荡的,无处皈依的亡魂。
而她本身又献出了太多第一次,太多本是在她的生命轨迹中不该拥有的第一次:她的脚底第一次磨出了含有脓血的水泡,随后起了第一层薄茧;她第一次喝下了混着泥沙的水;她甚至第一次尝试吞咽了生人肉,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不得不在死去的同伴上割下肉来,为自己续命。
残酷的现实不断刺激着卢笙脆弱的神经,她悲观地认为,自己最后也会成为这荒芜的土地上那些没有归宿的亡灵之一,又或者,堕落在两个时空之间的罅隙中,永无超脱之日。
直到,在某个寒凉的清晨,空气中尚有雾气还未散尽,众人透过那厚重的帘幕看见了有高大的城墙,似一条沉睡的龙盘卧在远方,浓雾弥漫在它的周身,平添了一份不可侵犯的肃穆。
卢笙意识到,这大抵是秦夜国的边境,而自己和一群手无寸铁,身无武功的老百姓,应是落得了被发配充军的命运。
一行人被安排到了一处平房之中,紧接着几个士卒抬着两个硕大的竹筐,和一个巨型木桶进来了。他们吩咐众人排成一列,随即开始给每人分发一只浅口碗。两个小兵将竹筐上的白布掀开来,白得发亮的面馍整齐地码在竹筐中,让那些饥肠辘辘的亡命徒如看到满汉全席般,顿时垂涎三尺。士兵不论男女,给每人塞去两个馍,随后又给每支碗中盛上一小勺的清澈淡水。
完成这些任务后,他们带走了全部的物什,“碰”地一声带上了门。
食物和水给这些徘徊于死亡边缘的人们带去了生机,他们渐渐恢复了活力,逐渐有精力相互攀谈,平房里不久便充满了大难不死后的快活的空气。
卢笙仍旧适应不了干吃白面食这样的饮食习惯,她被噎得直翻白眼,周围的人都已经利索地解决完了手上的面馍,她才墨迹地啃了半个。
楚归白一把抢过卢笙搁在小碗上的另一个面馍,张嘴咬了一口:“看你吃的那么费劲。小爷帮你解决了,让你少受点罪。”
“你!咳咳……”卢笙眼睁睁地少年明目张胆地欺负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气结半晌,最终只得恶狠狠地憋出一句,“你吃,你吃!当心撑死你!”
这时,木门吱呀作响,有更多的士兵涌入其中。百姓心底多少忌惮这些带着白刃,天天浸浴在血水里的武人,看着他们来来往往,全都闭口不敢言语。
一会,平房内堆满了盔甲,紧接着许多弓箭也被堆放到了门口。
原先带队的百夫长终于再一次出现,这次他捎上了将军的命令:“从今日起尔等已被收入长陵将军的麾下。现在穿戴好这些东西,在外头老实地候着。”
“这是要干什么?”卢笙窝在角落里,好不容易塞下最后一口馍,含混不清地问道。
楚归白潇洒地从地上站起,自顾自地走到那一堆细鳞甲跟前,挑选起了称心的铠甲。
“打仗啊。”他答。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说:“打架啊。”
卢笙第一次见到真的古代战争用具,全然没有旁人愁容满面的模样,此刻她这里瞅一下,那里摸一下,满心满眼的都是欢喜。她仔细挑选了一件合身的铠甲,依葫芦画瓢地给自己套上,试探着往前迈出了一步。
细鳞甲“哗啦”作响,卢笙又好奇地原地跳了跳,铁甲又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咦?这身家伙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哦,你看,我还能跑!”卢笙绕着李旦开心地转悠,“狗蛋,你怎么这般慢,我都穿好啦!诶,你这里的肉露出来了……”
正所谓好汉就是要挑软柿子捏,卢笙受了少年的欺负,自然是要把这口恶气撒在狗蛋身上,从而达到心理平衡的目的。
“老卢,你别瞎跑。”楚归白无奈地给了卢笙提醒,尽管这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少女显然不会听从他的意见。他仔细地穿戴好细鳞甲,转身从武器堆里捡出几把弓,用手试了试弓弦的松紧,最后挑了一把称手的攥在了手里,配上箭囊,侧身欲招呼后面的两个人。
却见卢笙“哎哟”一声,大汗淋漓地跌坐在地上,向他投以稍感抱歉的微笑,“哎呀,这玩意还真挺重……”
他转过身又撞见了左侧的李旦,瘦小的身形藏在不合身的铠甲中,恍若整个人被罩在一个铁桶里,此时他正费劲地在杂乱的弓箭堆里挑三拣四。
楚归白果断地转过身,直接走出门去。
他感到一阵心累,究竟是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