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梅长苏试着追问,却发现无论怎么谨慎择词,他都没办法开口。
黎崇笑了笑,沾着茶水在案头写下一个日期。梅长苏于心中估算了日子:景睿若为足月生,那么莅阳姑姑在下嫁前就已经……
不对,太傅给的日期是莅阳姑姑出嫁的日子吗?
梅长苏疑惑地看向黎崇,身为太傅的老师为什么会记得这个日子?
“我能记得这个日子,是因圣上同日恩准我设教坛于宫墙之外。”
“……”梅长苏。
“这一年入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黎崇轻叹一声,“秋初,在我朝做质子的宇文霖回了大楚,同月我朝嫁了长公主;秋中,夜秦成为我朝附属国,西夏蠢蠢欲动,圣上命谢玉前往西境压阵;秋末,大渝主和派的重臣于回乡祭祖途中被杀;冬初,圣上命言侯代理朝中要务,命林燮于梅岭操兵演练,他自己带着祁王、晋阳长公主,还有……前往梅岭慰军。”
经太傅这么一说,原本模糊的记忆清晰起来,那时候的他一刻不得安稳,大他八岁的景禹哥哥怎么可能看得住要上天入地的他?
是那人。
是灭了他九族的那个人,牵着他手一路带着他,抱着他骑马,哄着他吃饭,怕他沿途没有伙伴会寂寞,命人准备了数箱玩具……
梅长苏鼻子一酸,眼眸微微湿润起来。
他记得。
那年探亲后本该返回金陵的他,尚未抵京就被那人送去了皇家位于江南的行宫。
在江南的行宫,有焦急等待的太奶奶、姑姑、静姨、景琰,还有他家的仆役婢女,宫里的太监、宫女、太医。
很久之后在父辈们的闲聊中他知道了缘由:原来在他们预备返回金陵时,金陵爆发了一场稚儿瘟疫,而那人得到消息后,直接将他和他娘送去了皇家用于避暑的行宫。怕他们母子无人照顾,特意让太皇太后领着姑姑、静姨、太医等人先行前往。
等一等,嫡皇子不就是在那场瘟疫中夭折的吗?
梅长苏细细一想竟是一身冷汗。
当年萧选用远离金陵的行宫安置了他和景琰,那么其他皇子呢?
随言后留在金陵的嫡皇子一命呜呼,留在金陵的三皇子侥幸没死却落下残疾……
然后,然后……
以当年萧选袒护之心,无论言后怎么哭闹,皆会被认为是无礼,甚至会责骂言后未看护好嫡皇子……
可是言后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黎崇一语不发地看着梅长苏的脸上掠过种种表情,直至一抹悲凉在其脸上定格。
“来,喝口茶!”黎崇将梅长苏的茶盏推了推,有些事无需说得太过明了,三年的江湖路已经教会这孩子识破人心。
梅长苏缄默许久,抿了一口茶,问道:“老师,他是因为景禹哥哥过于优秀,是因为父帅总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变了初心吗?”
如果面前坐着的是林殊,黎崇会说君王是受奸臣挑拨变了初心。可他现在面对的不是林殊,而是梅长苏。
一个江湖人。
“源于对不确定事情的选择。”黎崇轻笑道,“拿梅宗主来说,当你发现不能掌控一件事的时候,你会怎样?”
“想办法查清,想办法掌控!”思考片刻后,梅长苏答道,“在尚未查清前,就算不能掌控不会妄下判断。”
“在夏江尚未从赤焰主营中搜出林燮与祁王的谋逆信、兵符前,这亦是圣上的想法。”
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薄唇抖动了数次,才发出声音,“不是,不是。是他不顾劝阻灭了赤焰营的主营,夏江是在灭了赤焰主营后,才从主营搜出父帅与景禹哥哥的‘谋逆信’和伪造的兵符。”
“最初的时候圣上是相信祁王和赤焰军的。”黎崇漠然地看了看正努力控制情绪的梅长苏,肯定地道,“或者说,他努力地相信祁王和赤焰军。”
“为什么他不能相信我们正在梅岭浴血奋战!”嘶哑地声音低声吼叫。
“因为他能看到的、能触及的皆是祁王谋反的铁证,林燮兴兵谋逆的铁证。”
“他宁愿相信‘铁证’也不相信人性?”梅长苏连续吐纳了几次才把紊乱的气息顺了下,再出声时,却是嘲讽般的冷笑,“……也是,换成我,我也会相信铁证,不会相信所谓的人性。”
“但我不会像他那般狠辣,屠尽守家卫国的战士,只为……”梅长苏没有说完,也办法说完。如果赤焰是叛军,灭之,屠之,是作为主君的唯一选择。
“圣上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他怎么能够相信夏江、谢玉在灭了赤焰后又灭了大渝皇属大军。”不知不觉的,梅长苏改变了对萧选的称呼。
“谢玉曾为赤焰军高级将领,知晓赤焰军作战方式,亦和林燮迎战过大渝皇属大军,故……侥幸胜之。”黎崇暗暗地松了口气,如果之前他只有九成的把握能肯定眼前的孩子会以朝堂、社稷为先,那么现在,他已能十足十地确定:无论发生什么事,这孩子都会把社稷安危放在第一位……他日若国家有难,这孩子必定放下个人得失,奔赴他该在的那个位置。
这样就够了……足够了。
而梅长苏再次垂首,一次他缄默的时间更久了。当他把黎崇前前后后的话语细想了一遍,赫然发现太傅话中有话,其言下之意竟是和尧王舅舅一样的。
惧他,怕他。
怕他在坐大江左盟、成为掌控江湖的风云人物后,有了谋反的能力;怕他在查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