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水之南,大江之北,有大山。群峰环绕,方八百里,高万仞,登之可摘星辰,闻仙人语,曰终离。《巴夷山水志》里如是记载。
没人会想到漫天风雪之中有人登上了终里山颠,更不会有人想到还不止一人,一行三百余人在夜色下的山林间急行。
月色下的积雪让黑夜宛如白昼,三百零一人鸦雀无声。
谭古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双唇冻的发紫,一道道被风雪刮的红痕在脸上纵横交错,一双眸子里却满是坚毅之色。
谭古月心里明白,离军一路南进,至白虎都城,兵力已折大半。围城三月,久攻不下,秦荣楣父子率城内守军拼死奋战,东西两路又有夷国属地各路军队陆续支援,渐成包夹之势。如若自己不能赶在夷国东西两路援军之前带回粮草,此次南征必然失败,谭古月不敢去想结果,埋下头加紧了脚步,风雪在耳旁呼呼作响。
很多年后,有人问起谭古月这段往事,他不说话,只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离史·文帝篇》中记载:离承元四十三年冬,大雪,文帝二十,率死士三百,越大山,绕夷水,行至荒芜,遇敌三千,战三日,唯帝独活。谭古月就是后来的离文帝。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后人书评:文帝之勇,神鬼莫能及之。
闻香楼内,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客人们推杯换盏,厅内舞女裙萝翻飞,时不时有人抓住一个拉至身旁,或以酒灌之,或上下其手,一亲芳泽。全然不顾楼外风雪,城外硝烟。
”陈博文,听说你老子收拾金银细软,打算跑路?”说话的正是那日讥讽秦子墨的胖子,夷国当今天子最小的弟弟,宁王周嵩。他细细地闻着女人身上的香味,正眼都没瞧那人一下。
陈博文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怎么能说是跑路呢?家父堂堂兵部尚书,自然是为了给陛下探的一条好退路。言语间显得底气不足,弱下声去。倒是小王爷您有何打算?”
”区区离国几万人马,不足挂齿,秦荣楣这老匹夫不是号称夷国第一名将么?有他们父子死守,怎么着也能再安逸几日……”还想说什么,身旁的女人手一抖,将酒杯打翻,全泼在了身前的白虎图案之上。
胖子恼羞成怒,推开女人大骂道:”贱人!不知死活的东西”,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响彻整个大厅。
霎时,歌舞声戛然而止。犯错的舞女慌忙跪下,连声道歉讨饶。
胖子并没有想就此作罢,抬起脚作势便要踢去。
“小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这妹妹不懂事,切莫扰了王爷雅兴。”
恬静平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人无比安心。
胖子循声望去,二楼栏杆处站着一名女子,身形婀娜,一头乌黑流苏只用一枚古朴的簪子倌起,眉眼如黛,一双如秋水的眸子下面是一块淡青色的面纱。
胖子不禁看的呆了,陈博文拉了下他胳膊才恍然回过神来。胖子拉了拉衣裳道:“原来是柳姑娘,听闻柳姑娘琴色双绝,却未曾得见,本王爷拜贴递了无数,却屡屡遭拒。若柳姑娘愿意到我府上弹奏一首夷水引,我便饶了这贱人。”胖子微眯着双眼,脸上横肉堆叠,遐想连篇。
楼上女子转过身去,“明日未时,小王爷安排人过来接我”。
是夜,闻香楼客人散去,偌大的红楼置身在这雪白的夜色之中。一盏微弱的灯火在黑夜里闪烁。
“疼么?小蚕”杨柳心疼的问着眼前的小姑娘。此时的杨柳面纱已取,谁也不会想到闻名白虎城的琴师竟是一个不过二十的小丫头,当真是生的不食人间烟火,我见犹怜。额前的刘海直直地淌了下来,就像三月江南细细的雨,一双眸子如秋水一般,鼻梁高挺,唇红齿贝。
“早就不疼了,没有坏姐姐的事吧”。被打的舞女嘟着小嘴,调皮的大眼睛里仿佛有着星星一样。
杨柳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你做的很好”。看着她,眼里全是怜惜疼爱。
“姐姐明日当真要去?”
“当真要去。”
“我陪姐姐同去。”
“我一个人去,你去替我送一封信。
”
“信?送给谁”
“秦三公子”。这三个字说出,杨柳如释重负,“我未时出门,你随即就去将军府送信”。
“记下了,姐姐”小蚕乖巧地点了点头。
“快睡吧,傻丫头”
小蚕乖乖的躺下,拉了拉被褥说道;“我们真的要利用秦公子吗?”
杨柳没有说话,只是帮小蚕把被角仔细掖紧。
楼外的风雪声终于是停了。
白虎城,南郊,铁匠铺。
田秋云的靴子上全是泥泞,重的都提不起脚来,边走边回味着昨夜楼里的那个女人。
“郊外的路就是难走”他边说着边用脚在铁匠铺旁的大树上使劲的刮着,直到感觉脚底变轻才走了进去。
店里空无一人,碳炉内连火都没有生。他拿起几件铁器随手敲打着,“老鬼,你再不起来我就拆了你这铺子”。
里屋里发出细碎的穿衣声,不一会儿一个黑影便跳了出来,是个老头儿,又黑又瘦,糟乱的头发胡乱用一根麻绳束着,上面歪歪斜斜插了半截枯枝,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爷爷哎,你别,你千万别,你要的东西我真的弄不出来”老头儿一把夺走田秋云手里的铁器,吹胡子瞪眼。
田秋云眉毛微挑,弹了弹手上粘染的铁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