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时分,不知谁家老牛悠然嗫草,卧于坡头夕阳下,甚是惬意。黛色两峰间,羊肠小道上,长木修像往常一样,哼着小曲背着柴草顺着蜿蜒山路踽踽独行。
他已记不清自己是何时来到这大山中,只知道这方圆千里的山麓,他已走过无数次,足下的一花一木,皆是熟稔又亲切。
可今时今日,余晖晚照下的草屋却有些不同寻常,柴门半掩,似有人声窸窸窣窣。长木修定定神,抖抖放下背上的柴草,握紧手中的斧头,颤身缓缓走向草屋,壮胆高喊道:“谁……谁在屋里?”
仿佛过了一世之久,小乔探身而出,甜笑道:“修哥哥,是我啊。”
长木修这才松了口气,神色转忧为大喜:“婉儿,是你啊!”话音未落,板斧从手心间中滑脱而出,差点砸断长木修的右脚骨,他大叫一声,抱着右脚单腿跳个不住。
这板斧至少有十余斤重,小乔看着便觉剧痛难当,小嘴直咧:“修哥哥你的脚……”
长木修面色由铁青变作苍白,额上虚汗涔涔,却极力克制,咬紧牙关道:“婉儿……我没事……”
小乔搀扶着长木修走到一旁,慢慢坐在石凳上。过了好一会儿,长木修才缓过神来,满面羞愧道:“婉儿,你的扭伤还没好,我却还要你照顾,真是不好意思。”
小乔莞尔而笑:“这有何妨,小时候你经常护着我,如果不是你,我怕是早被打死了呢。”
夕阳微光,晚风沉醉,小乔长发轻飏,一笑倾城,长木修一时愣神,不由自主开口讷道:“婉儿,我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再见你……真的,真的是太好了……”
“那天夜里我逃走后,他们可有为难你……”小乔沉吟良久,终于问出了这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
四下里一片寂寥,唯有雀鸟啼鸣几声,反衬得山间愈发幽幽。长木修垂眸挽起袖管,只见他白皙修长的手肘上竟有一道长长浅浅的疤痕。
小乔瞪大杏眼,纤弱的肩背颤抖不止,清泪夺眶而出:“这……这是……”
“那个雷雨夜,你才翻出窗户,便被那伙坏人发现了,他们自然气急,即刻便要去抓你。如果那时你被抓住,定会被杀掉,所以我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堵住了破庙的大门……”
小乔瞋目掩口,思绪又飘回到那可怕的暴雨之夜,彼时她与抓捕之人擦身而过,躲在灌木丛中,却最终还是被发现,走投无路间只得跳下了山崖。若非遇上华佗,只怕她早已没了小命。在余后的七八年中,她学着慢慢将这段记忆尘封,却不知那一夜,长木修为了护她,竟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小乔再顾不得矜持,双托着长木修的手臂,泪流满面:“修哥哥,你的手……筋都断了,这些年……”
长木修垂下襟袖,将那浅浅的伤疤藏起,抬起素手,温柔地为小乔拭泪:“婉儿不必担心我,我已经好了,你看我现下,既能砍柴又能做粗活,什么也不影响。何况救你助你,皆是我一厢情愿,你实在不必内疚……”
“可是为何你孤零零住在山里?你是不是很怕外面的世界?我回家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走出房门……”小乔无法想象那一夜长木修究竟遭遇了什么,更无法想象他是靠着怎样的意志,令残臂渐渐恢复了力量。
“并不是害怕”,长木修双眸尽是笑意,柔声对小乔道,“姐姐嫁到寿春后,我也曾想过,出山去谋个差事做。可我还是喜欢这里,若是哪一日闲云野鹤够了,说不定会出山去呢。”
“待你出山时,一定要去皖城找我”,小乔心绪难平,已然忘却了要帮周瑜套话之事,拍着胸脯道,“我一定带你去皖城最好的酒肆吃酒。”
那厢周瑜趁二人闲话,悄然离开内堂,回到昨夜居住的草屋内,倚着门板听动静。谁知没过多久,小乔竟哭了起来,与那长木修拉扯个不休。
不知是怨怪小乔忘却了所托之事,还是看不得他二人郎情妾意花前月下,周瑜渐渐锁起了眉头,可他细细思量长木修之言,却并未察觉有什么纰漏,难道长木修当真只是当年被拐的几个孩子之一,别无其他?那今日林间的杀气与他书中所夹的奇怪图案,又当作何解释呢?
正当周瑜满腹疑虑之际,小乔终于想起来问长木修:“修哥哥,方才我在房中等你时,无意翻到一本周易,看到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那是什么东西啊?”
见小乔问到了正题,周瑜赶忙沉下心听动静。谁知那长木修愣怔片刻,哈哈大笑起来:“婉儿你看,是不是这种纸?”
周瑜趴在门缝间向外望去,只见长木修从怀中掏出羊皮地图与薄纸,将纸张覆在地图上,指给小乔看:“婉儿,这是我标的砍柴图。这些横杠,代表着本月去这座峰砍过几次柴。‘斧斤以时入山林,木材不可胜用也’,我虽然只是个樵夫,却亦信奉儒学,自然要遵守孟子之言。”
没想到砍柴也有学问,小乔由衷称赞道:“修哥哥你真的好棒,你若出世,定会比江南许多名士都厉害许多呢!”
“是吗?若是与江左闻名的周郎相较,又当如何呢?”
小乔没想到长木修会这么问,周瑜那不笑也含情的双眸浮现脑海,她不由自主地红了面颊,半晌未说出一个字来。
长木修难掩失落之色,叹息岔话道:“对了,你兄长呢?”
斜阳草木,断鸿声里,孙权与两名士兵合力,将林间设伏的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