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婆子喝粥,入口一定要有几分烫喉方才喜欢。她将碗砸向宋香。宋香避之不及,一碗粥悉数倒扣在她右脚上,隔着尼龙袜脚背都被灼得火烧火燎,痛得她踮脚尖叫着原地直打转。
“你鬼叫什么?”吴婆子反过来还将她骂一顿,嫌她矫揉造作。
宋香再老实再没脾气,这回也觉伤了自尊。冯磊揍她,那是挨她自己男人打,她虽然委屈却并不觉得伤自尊。但吴婆子不同,吴婆子只是她婆婆,平时骂她动不动拿她出气也就算了。动手打她,令她委屈之下更感羞愤难当,她掩面哭着跑回自己房里,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她哭着跑了,吴婆子起初没当回事,还警告冯磊不准去接她回来。吴婆子说不惯她那脾气,让她怎么回去的怎么回来。
一个礼拜过去了,宋香没回来,她家也没一点动静。吴婆子尚能沉住气,可冯磊沉不住,他不干了。不干了就找吴婆子吵,逼着吴婆子给他把媳妇接回来。
吴婆子让他烦不过,心下一边咒骂宋香一边琢磨找个什么借口去趟宋香家?没等到她想到借口宋香家来人了。来的还不止一两个,宋香的三个哥哥带着三个嫂子和侄儿侄女们都来了。
宋香她二嫂也是个泼辣货,来后站在天井里拍着巴掌就把宅子里的人都叫了出来,她当众质问吴婆子一个做婆婆的凭什么打她小姑子?又指着冯磊鼻子问他,到底宋香是他老婆还是吴婆子是他老婆?
“你在这放的什么屁?”吴婆子让宋香二嫂这话气得一蹦三尺高,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
宋香二嫂嘴角往上一扯,“我问我们家的姑爷你急什么?我只知道县城里的男人挣的钱都是交给自家老婆的,还没听过哪家男人每月工资不往老婆手上交,倒往老娘怀里送的。我倒要问问大家伙,这是兴的哪家的规矩?还是说这是你们县里头的规矩?”
跟吴婆子同住大宅院里的领居笑而不语,那些听到动静赶来围观的人里有人站在大门外,也不露头只大声朝里面喊道:“那是吴凤仙定下的规矩,她男人死得早,儿子小时候是当儿子养,养大了当什么那只有问鬼才知道!”
看热闹的人里爆出轰笑,吴婆子气得五官挪位,但大家都在笑,宋香二嫂笑得尤为响亮。她不知这口气要发泄到谁头上,最后干脆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就扯起嗓子嚎哭起来。
宋香家一大帮人在吴婆子吃住了四天,中间冯晓岚跑去找于建设,于建设带了七八个兄弟过来,本以为几个乡巴佬吓唬吓唬不用费劲就能赶他们走。不料宋香大哥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他大哥说要搞事就敞开搞,他们家什么都没有就是不缺人。当场就要打发他儿子回乡下去喊人。
吴婆子吓坏了,宋香的三个嫂子家里都有好几个兄弟,眼下这一帮人都让她吃不消了,再来一帮吃住都要赖到她头上。她忙拖出冯晓岚让她别帮倒忙。
冯晓岚气极,甩开吴婆子手,跺脚说乡下她们家也不是没亲戚。她又要去乡下喊人。吴婆子掐着她胳膊骂,她们家的亲戚隔了一层,人家哪会尽心尽力帮你?就算帮也不会白帮,事情搞到这一步吴婆子心下越发恨宋香。
宋香和她爸妈一直没露面,那天她被吴婆子一碗粥砸回娘家,路上她并没想过要和冯磊离婚。离婚的念头是回家后才冒出来的。
那天她到家后起先什么也不肯说,只一味啼哭,急得她爸妈和三个哥哥嫂嫂围着她团团转。她大嫂知道她还没吃早饭后,赶紧下厨房给她煮了碗鸡蛋面端到她手上。她大哥又告诉她,家里日子如今没以往那么艰难,让她在冯家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别闷在心里把身子给愁坏了。
家人的关怀备至令宋香胸中长久以来积压的愤懑一下爆发,她扑倒在床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她越哭越觉得自己嫁到县里冯家这几年过得太不值了!
宋香想着自己在冯家做得多吃得少不说,动辄还挨打骂。有男人等于没有,工资一分钱没给她的,就是她自己每月辛苦挣的钱她连个零毫子也看不到,直接让吴婆子跑去街道办给领走了。
她自己挣的钱自己不能支配,每月生理期买纸的钱还要伸手管吴婆子要。她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心灰意冷,哭着哭着就忽然生出离婚的念头。
宋香把自己这几年在冯家的遭遇,竹筒倒豆子般全讲述给她爸妈和哥嫂听了。一家人先是气得不行,待她说出要离婚后,她父亲率先沉默下来。
她父亲的意思,婚能不离最好不离,先看看冯家是个什么态度。结果宋香在家住了一礼拜冯家都没来人,这才有了她几个哥哥嫂嫂上门兴师问罪这一出。
宋香要离婚,冯磊当然不干。他虽是个二百五但心中也明白,自己又矮又壮,面相生得又丑,真要和宋香离了这辈子别想再找到个俊俏媳妇。
他不肯离,宋家人也不是非离不可,宋香她二嫂提出不离有不离的过法,她让冯磊写个字据。字据上写明从今往后冯磊的工资全部上交给宋香,以后他们这个家由宋香当家作主。
宋香二嫂说,冯磊要同意,宋香的工作她来做;要不同意也好办,约个时间上民政局去打离婚。她二嫂说离婚不要冯家一分钱,他们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嫁过来只要完璧归赵即可。
这话摆明着还是要钱,那人嫁过来几年如何还能完璧归赵?
不过这都不重要,也不是问题,因为冯磊一口答应立字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