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实在是个温润清贵的人,有着岁月沉淀而成的成熟与包容
诗酒风月、引经据典、异域海外,他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懂
殷颂骨子里颇为清傲,在大梁,她见过的诸多长辈中,能让她如此心悦诚服的,大概也唯有这一位吧
“晏卿桀骜、左相古板,他们对彼此都看不过眼,却偏偏都对自己的师父心服口服、推崇备至;就连他……”殷颂眼尾瞟向仍负手看着这边的霍劭,举起酒杯轻遮弯弯的唇角:“……他看着淡淡、实际也总是一副老天都不放在眼里的嚣张心思,却能向您执弟子礼,我好奇了许久,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才能让他们俯首,现在见到先生,才算明了。”
因为柳如是与母亲的旧缘,殷颂对他印象很好,也自然添了三分亲近,言语间也不是寻常的疏离客套,很有些亲厚的味道
柳如是摇头失笑
“我已经老了,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他抬起头,凝望着亭外蓝天白云下郁郁葱葱的林木,目光微带恍惚,半响回过神,笑看着殷颂,带着父辈般的温和与慈爱
“你是个好孩子,这大梁若在你手上,不会让人失望的。”
殷颂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微怔:“先生……”
“我曾经也是反对女子干政的那些人之一,倒不是瞧不起女子、也不是觉得女子天生该拘于后宅,只是女子天性柔善、不必男子冷情果断,又加之世道所限,少有真正同男子般自小接受名家教导、学识渊博眼界宽广之辈,所以我不觉得女子参政是好事,但,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女子,能真正媲美甚至更甚于男儿,那我也并不会固守己见,因性别之差而刻意针对。”
柳如是微微一笑:“这么些年,什么也都看淡了,世上的规矩,有时候也没什么意思,天下之大,有能者居之,也没有什么不对!”
殷颂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最后只能沉声道:“先生如此深信,颂实在无以为报,唯有还大梁一片锦绣江山,不负先生厚望!”
柳如是朗声大笑,好半响才平复下来,但唇角笑痕仍在:“去吧,孩子,他已等许久了,若我再留你,他就要进来给我甩脸色看了。”
殷颂抿唇而笑:“您又说笑,他明明是再敬仰您不过了。”
柳如是摸摸软髯,挪揄笑:“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便忙着替维护他。”
殷颂那脸皮自不是一般的厚,被挪揄了也不害羞,反而挑眉笑:“刚儿还为他说好话、极力想撮合我们的,不正是您么?现在又来取笑我做甚?”
又说笑两句,殷颂站起身:“先生,我这便走了。”
“我想说的,你都心里有数,无需我再啰嗦。”柳如是道:“去吧,孩子,人生一场,本就该合自己心意而活。”
殷颂向他鞠了一躬,转身缓步走下凉亭,绣着赤色凤纹的裙裾潋滟散开,仿若长鸣着欲冲霄而起的凤凰,雍容而高傲,是充满着野望的冷酷与华美
“阿岚,她长大了。”
柳如是温柔的喃喃着:“她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温柔、乖巧,可她聪慧、骄傲又仁爱;你不必担心她了,因为我她会比你想得更强大,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可以保护好自己……”
原本站在不远处的男人见状快步向她走来,两人站在一起,低语几句,两人笑意缱绻,霍劭往这边看过一眼,两人便并肩离开
他们的背影并肩,一道玄衣硬挺,一道红装华美,亲密无间的模样,俨然神仙眷侣
柳如是看着他们渐渐离开,不禁恍惚
恍惚间想起那年建安郊外古寺中,他正在屋中翻阅经书,忽听窗扉被扣响,他支起窗,看见微雨下她撑着油纸伞,俏生生立在抄手环廊上,花容月貌,柳眉高挑,似嗔似笑:“呆子!”
那道倩影,从此一生回荡在他心口,逃不开、忘不掉
“阿岚……”他缓缓闭上眼,一直凝着的泪终于从眼角滑下……
……
霍劭与殷颂一起下山,山间的空气很清新,隐约有鸟儿的鸣叫,很能让人心情愉悦
但殷颂一直在沉默
霍劭本以为和柳如是的一番交流,能解她的疑惑,能让她得到些安慰,但现在看来,倒有些适得其反
“若有什么心事。”他道:“与其憋在心里,不如倾诉与我听听,两人分担,总是更轻松些。”
殷颂一时没有说话,霍劭也并不催
他待她,总是万分的耐心
她突然伸出双手:“抱抱。”
霍劭怔住
私下耳鬓厮磨虽不知已有多少,但大庭广众下,她却向来很讲究脸面,连他去握她的手,她都能把他拍开!更遑论是如今主动让他抱
但无论如何,她开了口,他自是乐得,当下连准备都不必,直接握着她的腰把她打横抱起,长长的裙摆半垂在空中摇晃,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小小的脸窝进他的颈窝里,透着一种脆弱般的依赖,让霍劭心都软化了
“这是怎么了?”他低头,轻轻吻在她鬓角,仿佛温柔舔弄着幼崽的野兽,是满满的安抚与保护:“我还以为,见了先生,会让你高兴些。”
“先生是很好的人,见到他,我是很高兴。”殷颂轻轻道:“可听见他说起的母亲,却让我更难过。”
许是压抑了太久,许是这怀抱太温柔,她第一次对他讲起她的母亲,那道她心头最痛苦的血淋淋伤痕:“我其实隐瞒了他,他记忆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