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进入班门世界,许问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有些许的不适应,有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探究,还有就是不断在两个世界与许宅之间穿梭带来的违和感。
譬如这一次,他在许宅呆了很长时间,已经足够大致掌握一门全新的技艺,但班门世界仍然停留在他离开的那个夜晚,周围连灯火都还没熄灭——这让许问有了一种错觉,这个世界仿佛就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悦木轩给许问单排的是个单间,吕城住在他隔壁,他想了想,走出去敲响了吕城的房门。
吕城果然没睡,看见他就抬起头来。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很多材料和工具,他果然又在刻苦用功。
他做的还是那些小玩意儿。
自从许问表扬过后,他仿佛就放下了心,不断练习制作,越做越精细。
他现在摆在手边的这个小太师椅,椅背上的镂雕、弯足上的云纹全部都做得非常完整,精细程度绝不逊于大件。
“很不错啊,手艺越发纯熟了。”许问看了看,有点惊讶。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他指出了吕城手法上存在的一些问题,短短几天时间,他就把这些坏毛病调整得差不多了。
这一方面是天分,另一方面也证明这段时间他的确足够刻苦。
“嘿嘿,那就好!”吕城一向是个精细人儿,这时候在许问面前却笑得有点傻里傻气的。
“不过还是有些问题。”许问说。
“哪里?”吕城立刻敛了笑容,认真听他说话。
许问现在的眼力比以前更强了,对尺寸的判断也更加精准。
“这两根横梁左右一长一短,有点不太对称,弯足的曲度不太一致,这一根的更弯一些。”
许问指出之后,吕城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拿尺子量了一下,才佩服地说:“真的是,这么一点,我都没发现。我手艺还是欠了点儿……”
“这个跟手艺关系其实不大,是设计问题。你看这两根横梁,你做的时候是一样长的,但在拼接的时候……”
许问一边说,吕城一边点头,手里还在比比划划,仿佛要把他说的东西全部写在脑子里。
最后许问声音一顿,问道:“我画张设
计图给你的话,你能照着把它做出来吗?”
“设什么?”吕城瞬间迷茫。
许问至今也会在说话的时候不时带出现代常用的一些词,他觉得这些词语表达得更精准一点。之前他这样说话的主要对象是连天青,这位对匠作手艺的了解非常人可比,能马上望词生义,理解起来没什么障碍。但吕城就没这本事了……
许问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但片刻后就闭上了嘴,返身回房间拿了纸笔和一个工具包过来。
“我不识字啊……”吕城看见他这架势,马上就怂了,小声说着。
“不需要。”许问摇头。
他拉开工具包,拿出里面的尺矩,开始在纸上画图。
吕城瞬间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
直线、曲线、三角、圆柱……
一个个简洁的图案从许问手下出现,渐渐组合成一个交杌。
交杌又叫马扎,在现代被看成是凳子的一种,是一种无靠背的坐具。跟凳子不一样的是,它的四条腿是相互交叉的,可以很轻易地折叠起来,非常便于携带。
交杌的凳面可以是多种材料,现在最常见的是帆布。帆布结实能承重,又便于折叠,非常实用。
在古代,麻布、绳索也是制作交杌凳面的常见材料,但许问现在画的这个是木制的,由多根木条并列拼成。这些木条拼在木框里,上提中框就可以折叠起来。凳腿下方左右各有一个踏步,可以在坐着的时候踏脚,也让整张交杌显得更立体生动。
交杌是一种很简单的坐具,许问画的又是最基础的款式,没有额外添加什么设计。
他很快就画完了,开始拉出指示线条,在旁边填写各种尺寸数据。
古代没有阿拉伯数字,但木匠内部有一套简单的数字表示方法,许问现在已经能够熟练掌握。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完成了整张图纸,抬头问吕城:“照着这张图,你能把它做出来吗?”
这是许问第一次在班门世界绘制图纸。要适应这个时代,面对的又是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连师都还没有出的吕城,他尽其可能地进行了简化,又做了一些调整,让它更加简明易懂。
但即使这样,吕城也盯着它思索了老半天,最
后才非常保守地说:“我可以试试。”
“那就试试。哪里看不明白的可以随时问我。”许问说。
吕城慎重地点头,迅速埋首研究了起来。
许问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吕城头也没抬过,他悄悄地离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许问的门就“砰砰砰”地被砸响了。
那时候他还没起床,被吓了一大跳。
他披着衣服起床开门,吕城蓬头乱发,一身木屑地闯了进来,他一只手托着烛台,另一只手捧着一样东西给他看:“我做完了!”
“这么快!”许问也有点惊讶。
“我看那个设什么图就看了半天,最后终于搞明白了!太精妙了,每一个尺寸都对得刚刚好,我只需要照着做就行了,特别简单!”吕城非常兴奋,不停地说着,声音在黎明中传得很远。
这个院子里住的不止他们几个人,隐约能听见其他人的鼾声。此时鼾声一停,吕城的声音瞬间变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