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承说话一向都有点云山雾罩的,但这一次是许问没有追问。
他隐约感觉到,这话背后隐藏着什么巨大的东西——他现在还无力承担的东西。
他在屋檐下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也一样抬头看着月亮。
石头冰凉的气息透过皮肤渗了进来,他没有说话,荆承也没有,两人一上一下,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许宅陈旧而古老的气息充溢在他们周围,这片仿佛位于时间之外的疆域,也许比许问想象的更加神秘而深远。
这一天晚上,许问一直没有睡觉,球球也没有到处瞎玩,它就依在他脚边,柔软的皮毛轻轻贴着他的脚踝。这轻柔皮毛的触感仿佛是他漫无边际思绪中的一个锚点,让他觉得格外安心而稳定。
第二天,许问就回到了班门世界。
连天青说得没错,十八巧练得再熟,也不过只是基础,他还需要体会更多、更多的东西。
距离徒工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寿礼这场闹剧过后,孙博然一直没再找他们,看来也是没这个意向了。
许问觉得这样挺好,他每天除了固定时间看吕城学习的进度以及给他一些指点以外,大部分时间都跑在外面。
他们住的是悦木轩后院,前面就是商铺,他有一半的时间都泡在铺子里。
这一次,他看的不是那些刚刚制作好、摆在那里售卖的家具,而是那些过来买家具的人。
大户人家的管家很少过来直接买家具,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定制。但偶尔他们也会遇到一些急事,需要购置成品家具,他们看待那些家具的眼神敷衍而轻慢,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相比之下,小门小户人家就截然不同了。
他们往往会在这里呆很久,小心比对各种木料、各种做工,触摸家具的样子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把它们弄坏似的。
两者对家具的需求不同,购买的种类和样式也会天差地别。
购买之后,他们将成为家具的主人,这些家具会因他们而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
后人,能够反过来从家具的样式以及留下的
痕迹上面窥见一些东西,从中得知他们的生活习惯以及习俗。
时间的长河,就因为这些“物”作为连接,作为自己存在的证明。
另一半的时间,许问也会离开悦木轩,自己到外面去逛逛。
他时而到城隍庙外面的阴影里,一坐就是大半天;时而在大街小巷间穿行,观察周围的人和所有存在的东西。
到这时候,他的心态不知不觉又发生了一点变化。
刚来的时候,他跟这里有隔阂,既好奇,又有些不太情愿。
渐渐的,跟这里越来越熟悉的时候,他有些融入了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这里的人,除了一些多余的记忆,跟这里的人并没有差别。
但这一刻,他既像是融入于此,又像是超脱于此。
他身在其中,却以一种观察的眼光看待四周,看待这个世界以及里面的所有人。
有一天,他从外面回去参合院,遇到了住在隔壁的姚师傅。
姚师傅这几天身体不错,脸色也红润了很多。他笑着问许问:“后天县试就要开始了,再半个月就是府试,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许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这段时间他的所学所见所得在脑海中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他抬头看向姚师傅,笑着点头道:“嗯,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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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徒工试与百工试加起来,一共历时三个月。
徒工试县试第一个开始,考试三天,考完后十五天放榜。
放榜之后五天,府试开始,同样历时十八天得出成绩,再五天后就是院试。
理论上来说,每项考试放榜后的五天内,加开了一次临时报名,通过的考生可以立刻加报下一次考试。
但实际上很少有人这样做。
除了每项考试检测范围差别太大,考生很难能这么快适应以外;每项考试的强度也很大,三天殚精竭虑、全力以赴之后,考生们很难有足够的体力继续参加下一项。
桐和府也有一个县试的考点,吕城没有回去,直接
报的就是这里的。
旧木场去年没通过的学徒仍然全部在于水县考试,通过了的最近将赶来这里参加府试。
县试开始,许问和姚师傅一起送吕城去了考场。
今年的考制跟去年相比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去年的县试一共三项,分三天进行。每天考完之后,考生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今年则不同,考试是连续三天,考生需要自备一些生活用品进考场,全部考完了才能出来。
这样的考制更接近普通的科举,但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明显感觉到朝廷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还没为这项新政找到最好的实施办法。
吕城挎着考篮,被衙役摸遍了全身上下查找夹带之后,走进了考场。
姚师傅远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忧心忡忡地问许问:“今年参考的人更多了,这孩子……”
“您放心吧,参考的人是更多了,但今年的吕城,也不是去年的那个他了。”许问打断了姚师傅,非常笃定地说。
几件事情之后,姚师傅现在对许问的信任远非以前能比。
许问这样一说,他竟然真的就放心了下来,任由许问把他扶了回去,然后接下来三天,竟然一句话也没问吕城。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