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还好吗?
他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吗?
……他一定是忘了!不然怎么会一直音信全无?
“我过的很好。”她这样欺骗着轩荷,也这样欺骗着自己。可是胸腔深处,那么名字像是遇水扩散的墨迹,丝丝缕缕,隐隐痛了起来。
怀胎七月,孩子已经成型,化作一滩血水就没有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靳炀能明白吗?
不,他不会明白的。
——或许,她也不希望他明白。
她希望他对她的记忆停留在生命中最美的时光里。她年少轻狂,还可以怀着无限的希望对他说出等待的承诺。
轩荷还欲再说什么,邱忆浓已经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一头黑色长发堆在身后,像是无根的水藻。
窗子没有关严,被风撞开,啪啪作响,白色纱幔漫天飞舞,暗夜中莫名显得凄凉。
轩荷担心这声响惊动了旁人,想快点离去,心里却又觉得不甘,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浓儿,我不知道你跟靳炀哥哥之间有什么误会……不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情分可不是旁人能比的!我在大厨房做工,有什么事你就去那儿找我吧。”
邱忆浓侧身躺着,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样子。脑海中浮现多年前有关丁香镇的记忆,那里面的一草一木,依然那样鲜活。
——靳炀。
这个名字像是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你想让它永世不得翻身,极力压制;它却翻腾骚动,不时在你心里跺一跺脚,提醒着心底隐秘的那一切过往。
那一夜,他的眼睛如盛满星光的寒泉水,定定望住了她,“浓儿,我不想失去你。”
他不想失去她。因此这一生,只能做至交好友,不可以谈情说爱。
靳炀……他的音容笑貌,一切一切,宛如石沉大海的记忆。
……忘又忘不了,想起来又心痛,那些逝去了的年少芳华,蓦然想起,竟然令人心惊肉跳。
搬到丁香镇那年,邱忆浓八岁。
她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上海,忽然搬来到这个北方小镇,刚开始时很难适应这里的干燥和寒冷。
比之上海,北地荒凉,但是自然风光极好。
丁香湖碧波千里,阳光一照波光粼粼,夏末秋初,空气里有种南方没有的飒爽气息。因为曾在上海有过太多不好的记忆,邱忆浓本以为来到丁香镇后可以开始有新的生活,可惜易慧香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易慧香是邱忆浓的母亲,人到中年,脾气越发古怪,临离开上海的前一天,她久久站在弄堂外头发呆。好像想等什么人,却终究什么也没等到。
从弄堂回到家,易慧香忽然暴怒起来,看见邱忆浓,一把将她的头发扯过来,冷笑着说,“你看,你多像我年轻的时候!狐媚眼睛青丝发,长大了肯定是个招人的情种!”
邱忆浓吃痛,扯着母亲的衣襟,喊道,“妈,疼,疼!”
“这点疼就受不住了?将来还有你更疼的呢!”易慧香拽着邱忆浓进屋,顺手拿起炉台上的剪刀,将女孩的长发齐根剪下,散落一地青丝,她说,“知道吗?你以后要老老实实做人,不要学我!”
邱忆浓望见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头长发顷刻间没了,灰掉似的落了一地,哇一声哭了出来,“妈,你这是干嘛呀……”
易慧香还没发泄够,拿着剪刀继续在她头上比划,嘴里念叨着,“你懂什么!三千烦恼丝,剪掉了才好!剪掉了就没有男人来勾引你,剪掉了你才能忘了疼!”伴着邱忆浓的哭声,黑发一寸一寸落到地上,风一吹,散成一团黑色的雾,飘落在关于上海最后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