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仟留了个心眼,真正是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管拣着阴影,走得又轻快,冷不防地便出现在刑莲湖的屋子外头。
但见里头点着黄黄的灯,人影幢幢,李小仟的心头便压了块大石一般,骤然喘不上气来。
从半掩的门缝之中往里看,只见屋中至少有四五名军士在穿梭低语,语气甚是急切,有个修长的身影背着她站着,那人一身劲装的夜行衣,站姿却是她熟悉的,不是刑莲湖是谁?
李小仟心情方轻松了些,手才轻轻放到门上想要推开,却忽然见顾佶扶着刑莲湖坐到一旁的椅上,刑莲湖一让,大床上的人就显了出来,有个同样身着夜行衣的人躺在那儿,张太医坐在床边正在施救。
而刑莲湖转过身来,左肩上赫然插着一支断箭,触目惊心,再定睛瞧他的脸色,却是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只见他右手稍稍扶了下左肩,神情却是淡淡,并甚不在意的样子。
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顾佶将刑莲湖的肩上的衣服撕开,手上再一用力,那支箭头带着血肉就出来了,李小仟死死地盯着那箭头,只觉浑身冷得发抖,幸好之风在身旁搀扶住了她。
李小仟的双脚似灌了铅般有千斤重,可她却根本不敢再停留,硬是迈着虚软的步子逃也似地离开了。
才行至半路,她便再也走不动了,额头冷汗淋淋,双腿也不剩一点力气,之风只得扶她在一旁的假山石上坐下缓一缓。
李小仟紧紧地攥着之风的手不肯放开,却不想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迸出来,滴落在脚下的浅草之中,转眼湮没无踪。
刑莲湖的行事作风偏向矜持与内敛,话不多,以行动为上,李小仟最怕的便是这一点。
等晚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水,李小仟这才勉强站了起来,由之风扶着失魂落魄地慢慢走回自己住的院子。
之风小心觑着李小仟的脸色,却见她回房之后,神色恢复如常,已跟个没事人一般,只是白着脸,却道是在外头闲逛了一圈累着了,出了汗身上滑腻腻地,遂由秋叶夏花服侍着重又沐浴了歇下,一夜无话。
待次日午饭之后,扬州府众官员及乡绅,还有女眷们一路送至码头,李小仟与百里星台回到大船上,起锚扬帆接着南下。
李小仟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却见刑莲湖虽看似与平日无异,左肩到底垂着不大动弹,她便不去叨扰他。
只让夏花传了如筠来抚了几曲,她自己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可到底心神不宁,便又道想要午憩一会儿。
秋叶见状,心下觉得不妥,便自己作主从这一回扬州府敬献的首饰之中,挑出几色金掠子、金坠子与堆纱花,都是江南这边的时新样儿,还有两样奇巧的点心,以李小仟的名义赏与如筠和柳德音。
“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奶奶早前便教奴婢挑了出来放在旁边,说是要赏如姨娘与柳姨娘带着玩的,奴婢一时忙忘记了。如姨娘眼下在这儿,奴婢便躲懒不送过去了,还请如姨娘将柳姨娘的份也一并带过去吧。”
说着,将托盘一并递与语儿。
如筠见状,不禁拿秋水眼瞟了秋叶两眼,见秋叶面气,实在找不出一丝儿错处与机锋,遂只得按下心中不平的怒意受了,让语儿接过,又瞥见李小仟侧身向里装睡,便只微微屈了下膝带着语儿转身出去了。
待回到自己房里,语儿将托盘放在桌上,顺儿转眼见了,便当即停下手中的针线,也急步凑过来,两人只顾着瞧里头的东西,窃窃地议论开了。
如筠与柳德音二人被留在大船上,并未跟随百里星台上岸赴宴。
她虽先前到过江南,却也久慕扬州风光,只憾无缘得见,原以为这回能够沾光跟随百里星台一道上岸,却不想百里星台竟不肯松口。
因而这两日间如筠心中早已大为不快,更兼这一路上语儿和顺儿总在她眼前晃悠,语儿又是稍有不如意,无论当面还是背后,嘴上都是不肯饶人的,顺儿又事事以语儿马首是瞻,以至于如筠与语儿每有龃龉,便是以一敌二。
这二人虽为奴婢,声势上却一点儿都不怯她这个姨娘。如筠自知她即使在百里星台跟前告状,百里星台看在他那两个妹妹的面子上也定不会真将她二人怎样,因此如筠面上虽然和气,心中的恼意却可想而知。
这郁气一路堆叠,日久积累,再加上李小仟今日这一番羞辱,如筠便再也沉不住气了。
她睨着语儿二人对那盘赏赐露出贪婪的神情,心下只是冷笑,起身将自己的那一份从托盘中取出,只吩咐语儿和顺儿帮她收起来,自己则亲自捧着托盘娟娟地往柳德音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