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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出了瘦马跳舞扑人未遂事件,王嬷嬷以行止不端惊扰抚台大人为由,将那两名瘦马整日拘在香雪院里头学规矩、抄女诫与佛经,从早到晚,不容有片刻休息的时间。
那桩“影响极为恶劣”的扑人事件也牵连了柳德音与如筠,王嬷嬷以她二人先入府,却不能起到好的带头作用,未能时时规劝两名瘦马为由,请她二人教导监督那两名瘦马。
一石二鸟,一出手便将整个香雪院都收拾掉了。
且又派了好些人对香雪院早晚严加看管,里头的姨娘和“姑娘”们但凡趁闲要去园子里闲逛,看门的就会以各种理由委婉地拒绝,实在拒绝不了的,就会有一串丫鬟尾随其后,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但凡有一丁点行差踏错,就有人在旁边时时提醒规劝。
耳边不停地有人聒噪:
你高声了;
这边你不能去,请注意身份;
你不能走在中间,请注意你的身份;
你踩到花了,这花又没招你惹你;
你低着头做什么,难不成想捡银子?
你头抬这么高做什么,天上会掉金子下来么?
你走路样子驼背了,真猥琐;
你走这么慢,是要更衣么?
你头发散了;
你妆花了;
哎呀,你踩到蚂蚁了,你刚刚谋杀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你好残忍;
你又走中间了;
……
七嘴八舌花样繁多,数不胜数。
搞得香雪院那四位基本都不出门,青园的后宅登时清净了不少,后花园更加宁静得如同不在尘嚣。
逄暮白跟着水寒,静静地走在青石铺地的曲径上,彼时清明已收,春光显得轻暖而柔媚。
一如逄暮白此刻的心情。
相王已经平反,过几日吟霜便要北上大都,从此认祖归宗。
无论自己内心有多苦,他都替吟霜感到宽慰与欢喜。
这里园林幽奇,触目所见,百年的花木竞相吐出鲜亮清艳的新蕊,芳香细细随风,耳边时有婉啭欢快的鸟鸣,轻盈的身影在花与树间跃起飞落,湖光水色溶溶,映着深邃华美的层楼叠榭,深沉精致的灵檐飞动,景致肃穆庄重却满目绮丽,而不失清雅。
行走其间,移步换景,处处感受到别致的光影交织出深厚的无双风韵。
走了很长很久的路,水寒在后花园一角一座僻静的小院落前停下。
“就在此地了,沐先生请。”水寒侧过身子,让了让逄暮白。
逄暮白心中紧张起来,他蓦然看向水寒:“她还好吗?”
水寒见状,遂淡淡地笑道:“很好,先生进去就知道了。”
逄暮白这才回头,伸出瘦削却修长的手推开半扇桐油的院门,那门发出轻微的咿呀声,逄暮白跨进门槛,在里头站定。
院子寂寂,没有人。
他反身用阴厉的眼角余光扫向门边,见水寒并未跟进来,并且已将院门合上,逄暮白便沿着甬道朝里走去。
来到后院,却见小小的院子里竟有两株古老的杏花树,树杆高大而粗壮,漫天的花开得如粉色的轻雪,遮天蔽日,满院清浅的香气,一旁低矮的退间有扇桐油的花窗开启着,窗下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支颐呆呆地坐着。
逄暮白的步子倏然一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那是吟霜。
她依旧纤瘦柔弱,但是脸色却泛着淡淡的粉,看起来过得不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逄暮白连呼吸都不觉得,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有几分不敢相信,再几分重逢的激动欣喜,还有一点点少见的感恩戴德。
吟霜是习惯了长日发呆的,她可以一动不动仿佛失去知觉般坐上个小半天,可此时也许她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过了许久,那烟波一般好看的眸子终于动了动,然后穿过窗子,投射在不远处杏花树下、花瓣已落了一身的逄暮白身上。
吟霜一眼瞥见那个身影,只一眼,她就不敢置信地腾地站了起来。
定睛再打量了两三下,她喉间赤热地哽咽起来,像是有棉花堵塞着,眸子里涌出温热的雾气,腿脚跌跌撞撞、磕磕绊绊,颤抖着双手极力朝门口走去,可是心下飞急,可却不知怎么就是跑不起来,腿有些颤抖,有些软,轻得无法着力。
吟霜扶着门框,才跨出门槛,逄暮白已到了她跟前。
一别经年,她恨自己无用,努力了几下却连句话都说不出,连喊一声暮白的名字都哽咽在嗓子眼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天聋地哑。
逄暮白抬起手轻轻抚去吟霜眼角滑落的泪水。
他其实想骂她来着,想要厉声悲愤地讨债一般地狠狠质问她,为什么抛下他跑去投河?!为什么要抛下他?!
原因他不知猜测过多少遍,吟霜一定是不想拖累他了,可是逄暮白却不能接受,她不经过自己的同意便自行这样的绝决。
然而他从来没有骂吟霜的习惯。
这些年做得最多的,就是默默地想办法解决,让吟霜活下去,他才能活下去。
于是到最后,逄暮白心里只剩下被辜负的委屈在压抑地流淌,面上却一片平静与温和,轻声细语:“吟霜,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再做那样吓人的事了?我找了你好久。”
想想就真的很委屈。
吟霜点了点头,千难万难,她终于觉得自己能说点什么了。
“不会了,你安心就是。”
那个神仙一样的抚台大人说,她最好不要出什么意外,否则暮白就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