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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梦,可为什么会跟真的一样?
她分毫不差地清晰记得自己的每一寸感受。
犹记得依照惯例,每年年节,世贤在宫中设筵宴请诸王公大臣,彼时百里星台年轻虽轻,却已位极人臣,世贤颇多倚重,百里星台穿着绯色的仙鹤官袍,俊美之中已有凌人的威仪,携着娇妻与稚子yòu_nǚ一道赴宴,当真是万众瞩目,人人称羡。
她分明看见,当百里星台看着他的妻儿的时候,眸子是暖的。
为了天家的体面,她强撑着,保持着大长公主应有的端庄完美的仪态,却如坐针毡,心底说不清究竟是嫉妒,是羡慕,还是惆怅,断肠人总是她。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百里星台见她眼神不对了,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幽黯心碎,人也怔怔地,便已猜到了七八分,抚着她的面颊,着急地试图打断她的回忆。
“不是的,你很疼他们,我去狱中探视你,行刑前你都还在担心,怕我会背后加害他们,我不会弄错。”李小仟的意识仍旧沉溺在前世之中,她抬起眼来,幽怨而哀伤地望着百里星台,他看着自己的眉眼是这样罕见的温柔,温柔得就像不真实的幻影,“你从来都没有信过我,更不可能喜欢我,所以,现在,我一定是在做梦。”
李小仟回过头去,推开百里星台手脚并用挣扎着爬回床上:“我一定是想你想疯了,这才做起梦来,身为大长公主,我不用骗自己,太丢人了,没什么过不去的,我睡醒就好了。”
百里星台看着她言语错乱,神色凄惶,泪流不止地爬回床上,将脑袋搁在绣枕上盖好被子,合上双眼,口中还在嘟哝着:“这些都是梦,有妖怪,明早太阳一出来就好了,爹爹也在姆妈也在,兄长还在守边,太子哥哥在东宫书房,皇后姨妈在景仁宫,他们都会好好地、好好地——不能告诉他们我梦魇了,不然都不理我了。”
她到底昏迷了多日才醒,本就体力不支,如此一折腾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百里星台终究不忍打扰她,在床边坐到天明,李小仟梦到前世,他的麻烦大了。
约摸又昏睡了两日,李小仟终于再度睁开双眼,而这一次人虽然虚弱,可却目光清亮,春光端上来的碧梗粥,李小仟热热地喝了一碗。
清醒之后,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在脑海里捋了良久,最后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她梦见了原主李小仟的前世,不是的,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那一世的所有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完完整整历历在目、至亲之人的音容笑貌活生生触手可及。
她还有这一世上吊之前的所有记忆。
这些都古怪得不合常理,然而眼下能确定的是,她的魂穿回了某一世的自己身上。
是悲是喜,是上天的垂怜还是命运的无常,李小仟说不清楚,好与坏毕竟都是自己,至少她终于可以坦荡地接受周围的一切。
此生值得庆幸的是,每一位她在乎的亲人都还健在,那真的都是她的至亲。
李小仟由衷地笑了,这一世,她比前世幸运多了。
更何况,她爱上了一个值得的人。
屋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软帘掀起,百里星台风姿清绝地出现在李小仟的面前。
“仟儿,你感觉怎么样?”他走近,在李小仟的床边坐了下来,温暖安定,殷切柔和地问道。
声音语调堪比最优雅体贴的音乐,能安抚最彷徨神伤的芳心。
李小仟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
她与百里星台之间的恩怨已经算不清了。
是她拆散了他和柳德音,她迷恋他到难以自拔,且越陷越深,起初遭遇他的冷眼与疏远,情知他并不喜欢自己,可心中却充满了幼稚天真的自信,她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有不如意过。
于是一厢情愿一意孤行不顾廉耻追着他,讨好他,得到了那一纸婚约,还想得到他的人,以及他的心。
然而感情这种东西最不能勉强,强扭的瓜确实不甜。
他终究不是她的。
前世如此,这一世也是如此。
他们原本已是夫妻,却注定错过。
他始终牵挂着柳德音,而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没事了。”李小仟简短地回答道,深深地望了百里星台一眼。
她想不明白,不晓得百里星台是怎么回事,突然间想回头,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能辜负莲湖哥哥。
没有人比她更多地体会,被冷落和辜负的滋味。
莲湖哥哥那么爱她,她也喜欢,只有狠狠地爱回去,方能报答他的钟情。
对百里星台,她已无恨,也无怨,更不打算再肆意地滋扰,等莲湖哥哥除去那些盐枭立下功劳,她便能离开百里星台,相信百里星台也会很快放下她,回到前世的模样,与他的心中所爱柳德音恩爱美满地过日子。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
“是我自己任性,以后不胡来了。”李小仟微微一笑,“让你们担心了。”
你们?
百里星台的心沉了下去。
张太医前来诊脉,百里星台便让了让,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外书房。
秋阳下,落叶随着流光在园子里飞舞,一片接着一片静静地自枝头纷纷坠下,那脆弱却毫不留连的模样,仿佛李小仟对他的爱恋,当严冬来临之时,枝头便什么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