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下有十几根长短不一的水泥管,其中三根里面住了人。住人的水泥管里塞满了报纸旧杂志之类用以取暖的东西。
闫思弦所看到的流浪汉,脸上手上长着可怕的冻疮,因为太瘦,颧骨高高耸起,两只眼睛又圆又浑浊,头发一缕一缕,头发里夹杂着肉眼可见的油污。这样一个人,若在晚上见了,兴许会把路人吓个大跟头,还以为见了鬼。
老年流浪汉情绪有些激动,他扯着嗓子对闫思弦道:“他偷我的东西!大衣!我的军大衣!”
闫思弦一愣,立即拿出肖川的照片问道:“是他吗?”
“就是他!太缺德了!要冻死的啊!”
闫思弦问道:“您怎么知道是这个人偷的?”
“他来这儿住过一宿啊,怪不怪?他还骑了辆电动车呢,不是个好东西!”
许是因为老人有什么疾病,或者他实在太老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闫思弦便耐心问道:“他什么时候来这儿住的,您还记得吗?”
“就那天晚上,天都黑了。”
不等闫思弦追问,将闫思弦领到此处的胡茬刑警率先摇头道:“我们也想问具体日期来着,可真问不出来……这些人过一天算一天,早就不记日子了,你问他现在是那一年他都不清楚。”
闫思弦看着另外两个住在这里的流浪者,他们看起来倒是比较年轻。
“没用,一个智力有问题,一个精神有问题。”
闫思弦只好死心。
他又问那年老的流浪者道:“您还记得您丢的军大衣有什么特点吗?比如……几成新的?扣子什么样式?”
“新的!新的!”老流浪汉流下了眼泪,“新的啊!我不舍得穿外面啊!”
他是真的想念他的军大衣。这种渺小的热切的想念让闫思弦的心钝钝地疼着。
一想到吴端还在车里等着他,专业性就压过了个人情感,闫思弦继续问道:“您说那个人来这里睡了一晚,当时是什么情况?您能跟我说说吗?”
“他往我的水泥管里钻,吓我一跳……我也吓了他一跳……
他又去找没人的水泥管,我让他把报纸塞衣服里,太冷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冻醒了……军大衣没了,那个畜生走了……我一直盖身上……我的大衣啊……”
老人很快就止住了悲鸣,因为闫思弦手里出现了几张红彤彤的钱。
他毫不犹豫地将钱塞进了老人手里。
“您买点吃的。”闫思弦道。
他又给胡茬刑警塞了几百块,道:“看能不能联系上收容所,要是联系不上,就给买床被褥吧。”
“好。”
闫思弦其实能管的更多,能让他们的条件进一步改善,但他也清楚,这世界上的悲惨是救济不过来的。救穷不救急。他用这句话安慰了一下自己。
可是回到车上他还是有些沮丧。
吴端看出了他情绪不对,问道:“进展不顺利?……摸排这不才刚刚开始吗,拿出点耐心,你急得龇牙咧嘴,底下人阵脚就更乱了。”
闫思弦笑道:“吴队教育的是。”
吴端撇嘴道:“你这话的的诚意比塔里木盆地高不了多少。”
闫思弦认真道:“净瞎说,也就比珠穆朗玛峰低那么一点儿。”
……
摸排工作开展了整整一周,再没有取得什么进展,而且颇有摊子越铺越大的势头。
随着警力逐批地从疯子团伙案撤出来,投入闫思弦这边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大家刚从连轴转的审讯工作里解脱出来,能出外勤就觉得幸福,工作热情高涨。
一两天后,都冻成了孙子,关键是没效果,士气空前低落。
闫思弦整宿整宿地睡不好,他太想帮吴端分担工作,偏偏指挥大现场又是他的弱势,每天都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
吴端似乎有意锻炼他,竟真的忍着不去插手,只在关键时刻提些建议。
摸排工作开展到第十天时,闫思弦开始自我怀疑。
“我觉得咱们现在的方向不对,找落脚点这个事儿真靠谱吗?万一肖川就是随便在哪儿猫着睡觉呢?就跟他曾经在桥洞下的水泥管里睡觉一样,上哪儿找去啊……”
“那你有更好的方向吗?”吴端问道。
闫思弦揉着太阳穴,“我想想……让我想想……”
吴端将手搭在闫思弦肩膀上,“肉联厂家属院一家三口灭门案件,摸排工作持续了整整三个月;葡央村枯井弃尸案件,摸排工作持续了五个多月;飞车砍手案,两个月……
我最近在反思,自从你来了一支队,破案效率大大提高,甚至有过接警12小时内破案的记录。
这让我也心浮气躁起来,稍微遇到点挫折,就想崩心态。
这是不对的。
我们应该知道,有的案件的确可以靠聪明迅速破了,可有的案件就是得靠勤奋,就是得尝试一百个方向以后,才会得到结果。”
吴端娓娓道来,像是夏日炎炎里一袭凉风,又仿佛寒冬的一个暖炉,一点点驱走闫思弦心头的烦躁。
“现在就是遇上了这么一个需要耐心和勤奋的案件,我们都得忍,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闫思弦点点头,“知道了。”
这次他是心悦诚服,真的受教了。
见吴端还看着自己,闫思弦便又补充一句道:“我真没事儿。”
“那就好。”吴端道:“那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