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通常大堂问审断案,二堂是案牍、待客之所。赵班头嘴里说得客气,让卫陵长去二堂和府尊喝茶,其实就是瞎扯。他一个贱役班头,哪里做得了四品京衙长官的主?
实是因为堂上签押发了下来,他与一班衙差若不能把卫陵长拿回去缴令,当堂就是二十板子赏下来。在赵金安想来,不管好歹,强拉硬拽也行,谄媚拍马也行,反正今儿把卫陵长带回府衙,差事交齐就行了。
至于到了之后,府尊是把卫陵长拉去大堂大刑伺候,还是请去二堂客气待茶,关他什么事儿啊!
两句话说完,卫陵长就知道这班头是个老油子,滑不留手,轻易问不出话来。
他并无谋产之心,也不像普通人那么惧怕过堂。何况,他若不跟着走一趟,眼前赵班头几人回去缴令时,个个都要挨板子。——卫陵长是修道之人,心存仁善,实在不忍心。
“杨妈妈,烦您在客栈照顾好希儿,我去去就回。”卫陵长敲开房门,对杨氏交代。
楼下衙差小钱拉住赵班头袖子:“头儿!这道人莫不是要跑?他要真有功夫,哧溜就没了,咱可没处儿追!”
赵金安一巴掌拍他后脑勺,没好气地说:“他要真有功夫,不哧溜咱也拿不住!”
两句话功夫,卫陵长又从楼上客房出来了。
上下楼的台阶上粪水四溢、臭气熏天,卫陵长再不讲究也颇皱眉。
赵班头深怕他一皱眉就说不去衙门了,狠狠踢了地上发蔫儿的谢家家丁几脚:“我说你们坐在粪里不嫌恶心哪?起来起来!”又指着一旁围观的店小二瞪眼,“还不快收拾了?”
“不必着急,慢慢收拾。”卫陵长道。
赵班头冲卫陵长赔笑,转身将镣铐砸在店小二面前:“道爷说不着急那是体恤你等,真把客气当体面,那可真真儿不识相了!”
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赵金安这是指桑骂槐,话里带骨头冲着卫陵长去了。
卫陵长也不生气,旋身自廊上飞掠而下,就似一只尘俗之外翩然飞来的白鹤,曼妙潇洒。
赵班头还在背身怼店小二,卫陵长已站在了门口,回头一笑,道:“走了,差爷。”
满客栈当事的不当事的看热闹的,全都惊呆了。
赵金安脖子一僵,眼前犹有一片矫健翩然的白影,架不住背后冷汗涔涔地冒。
他七年前参与过围捕江北大盗戚水富,戚大盗也号称轻功一流,说是飞檐走壁,也就是顺着地势,奔得快些、蹦得高些。
与卫道人这样身如落叶轻旋触地,点尘不染的轻功相比,卫道人就似在天上飞,那什么江北大盗只会地上爬!
当日围捕江北大盗调用了八十三名衙役,另从金吾卫调了二百人,花了整整两天三夜,就这样都没能捉到活的,最后是把戚水富拖至筋疲力尽,再以乱箭齐射,活生生把那大盗射成了刺猬。
江北大盗尚且如此难捉,卫道人轻功比江北大盗不知高到哪里去了(+1s)。
他若拒捕,就凭在场几个粗通武艺的衙役,能拿得住他?
他若是个脾气蛮横的……
赵金安不敢再想下去。他庆幸卫道人脾气不错。
刚补上来不久的小衙役小周大喇喇上前,拿起铁锁就要往卫陵长手上拷。
赵金安吓得冷汗都飚出来了:“住手!”
离得近的小钱眼疾手快拉住小周,小孙猛地上前一顶,点头哈腰赔笑:“道爷您海涵,您海涵,小子刚补了差,还没学规矩,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横地伸出一只手,啪一耳光抽在小周脸上,直接就把人抽得原地两转,倒在了地上。
正赔笑的小孙不笑了。
拉着小周的小钱也不拉了。
赵金安从后边大步跨前,冷着脸问:“尊驾何人?”
打人的自然不是卫陵长。
客栈外,长街素净,一行五人恭敬地立在卫陵长身前。
站在最前边的是个年轻彪悍的锦衣男子,他似乎没听见赵金安的问话,只专注恭敬地躬身对着卫陵长,轻声细语地说:“卫爷,小二来迟了,您责罚。”
他身边的蓝衫悍士亮出建王府侍卫腰牌,厉声道:“建王府潘二爷当面,还不跪下!”
潘琳,建王李绘莘义子,府内排行第二,人称潘二爷。
统领建王府左卫,其人忠诚骁勇,最出名的两点,一个是长得特别好看,一个是办事特别狠毒。
圣京城里多少真王孙嫡贵族,遇见建王府这位收养的假王子都发怵。
——这人啊,是真的狠,狠得不要命。
此时潘琳就低眉顺目地候在卫陵长跟前。似乎卫陵长说一句话,他立刻就要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