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坐在镜前,十五岁的容颜,娇花嫩柳一般。
再回首已百年身。
两年前,她自死地睁开双眼,只见雕梁画栋,富贵依旧。她猛然坐起,手腕上带了年余的玉镯毫无预兆的断裂开来,乳母忙上前哄道:“玉碎挡灾,大小姐这一病可有些凶险,如今眼见得要好了。”地下站着的小丫头便上前来洒扫了。
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只觉口角腥甜,半晌才问:“刘嬷嬷,我哥哥呢?方才我梦见他了,心里十分不安,满心都念着他呢。”满心念着,希望这卖掉自家女儿的畜生死无葬身之地。
刘嬷嬷脸色僵了一下,抚着她的背道:“大爷去了两年,姑娘只是放不下,睡迷了也是有的。”
好歹几十年的当家奶奶的涵养撑着,没失态过甚,她只拿帕子掩了自己惊骇神色,语气越是哀切:“我头痛的很,嬷嬷,且让我再闭闭眼。”
三个月前,她重新嫁入贾府,荣耀光华比前世更胜。
第二日,给长辈敬茶,她望着生死隔绝过的姑母,带着新媳妇儿腼腆忐忑的笑容,以及一颗狠毒冷绝的心。
从前她早摸透了贾家上下人的性子,此次只觉如鱼得水,哄得贾母行动都将她带在身边,十分宠爱。邢夫人那里她也十分恭敬体贴,只叫这出身寒微的继婆婆,被她这统制县伯家的嫡出大小姐奉承的无处不到,也拿她做个极贴心的儿媳妇。便是王夫人那里,也只得说她懂礼守节,见这内侄女对自己也亲近,又脾性甚佳,贾府上下都夸着她王家的家教,便也对她颇为满意。
香梨走上前来:“奶奶昨儿劳累着了,一早起竟坐这发起呆来,奴婢伺候着您洗漱吧,老太太那里可不得迟了。”香梨杏果是她从王家又细细挑出来的陪嫁丫头,以她几十年看人的老辣以及□□人的手腕,调停的顺顺当当:从前满家里说她刻薄厉害,只说平儿慈心,可怜她看不破。哪里有好名声给丫头得了去,她一个主子奶奶倒扮阎王去的道理。
故而平儿跟乐儿她虽也带在身旁,却不再如前世般倚重。
此时她打量了香梨一番笑道:“你们几个也很该打扮的鲜艳些,为着林姑妈归宁,老太太那样喜欢,只爱看个新鲜颜色。”香梨上前为她梳洗,又笑道:“这样的大喜事,奴婢们也跟着沾沾光。平儿乐儿姐姐这两天都要住在库房了,托赖奶奶的脸面,老太太只说奶奶调理的人心细懂事,便叫她们看着抬东西——不说老太太的体己,据说只库房,金银珠玉竟都嫌俗了,生怕姑奶奶瞧不上,只肯拣那最稀罕珍贵的才往追云轩摆呢。”
王熙凤含笑,抬手自己上了一点子鲜花胭脂,只道:“林姑妈可是承恩公夫人,正经的国公夫人,只论爵位与老太太比肩的,规制不到的东西自然不敢摆出来,不然岂不是下姑妈的脸面,老太太第一个放不过去。”
王熙凤望着颊边如朝霞般的胭脂,眉眼弯弯含笑,极为鲜艳妩媚。
今世变动最大却不是王家贾家,而是从前凋零至绝户的林家。
林如海幼年为五皇子伴读,因五皇子不嫡不长,颇为默默无闻,先皇虽不至于委屈自家儿子,却也没有给他择位高权重的朝臣之女,听闻林如海尚有一姐,年岁相当,便点为了五皇子妃。后林如海点探花入翰林,先皇颇为看重,几经升迁,不过三十岁便做到了巡盐御史。本已算官运亨通,谁知一年前先皇驾崩,竟是五皇子继位,二人年少君臣,又为姻亲,皇后身边又有两子傍身,与皇上算个伉俪情深,几番加恩下来,竟封了林如海承恩公的爵位。
皇后生父已逝,论理降等袭爵,便是个承恩侯给林如海也算大恩典了,何况是承恩公,只叫人说林家一门,简在帝心。
正因如此,贾家连带着也光辉起来,王熙凤三月前嫁入,声势又与前世不同些。
而林如海因得新帝信重,特旨留守江南,简直就是明晃晃做着新帝的眼耳,直到一年来江南士族官场皆平静顺服,新帝才下旨要林如海入京,同时连官职也赏下去了:从一品太子少保兼吏部侍郎——吏部尚书已是耄耋之年,只怕做不了几年,新帝此举,可谓是要在不多几年内将天下官员调度都交给他身边信臣,林如海眼见得不到四十便能位极人臣。
林家大势已成。
前日,贾敏自江南送来信件,只道思念母亲,欲带一子一女归宁。贾母这一喜还了得。
贾敏本就是她三十才得的yòu_nǚ,生的万人不如,最得她的疼爱,兼之几年前老国公去了,长子贾赦昏聩好色,次子贾政端方正大,孙子里贾珠早逝,贾琏才十六岁,旁系子孙更不必提没有能撑起家风名声的,竟至堂堂国公爵位只传承了一等将军,只怕没几代就要成了庶民。
贾母不喜长子无能,便索性带了次子住在荣国府内,平素也有些偏心次子。可贾敏又格外不同,这个女儿,自小如珠如宝的疼爱,如今枯荣相对,林家已势不可挡,贾家颇有颓势,日后子孙多要依靠林家——父母爱子之心总是偏爱更听话又有能为的孩子的——贾母如何不将这个女儿更加心爱些。
听得她要归宁,前日接了信儿便老泪纵横,只一连声吩咐人去洒扫,这两日满家里跟着慌乱,忙着收拾贾敏闺阁追云轩,闹了个人仰马翻。谁也不敢提醒一句,姑奶奶还有十余天才能抵达京城。
王熙凤心里只有喜欢的。
前世她贾家对不起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