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以前,播磨国临海地界,确实是有播磨鹿氏一族,不过年代甚为久远,生活在此的年轻妖怪们对于这个族群知之甚少,唯一有所了解的,便是那个族群的妖怪大都生性温顺柔和,最后因人类驱逐,而离开了聚居百多年的播磨国,流亡他乡,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虽说是性情柔和,但是一旦发怒,却又十分可怕呢。”住在海边的妖怪说,他脖子以下都浸泡在海水中,只留下一个红色的脑袋随着海水浮浮沉沉,播磨的海边向来是万里晴空,阳光照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倒是格外的刺眼。

那时鹿葵刚到播磨不久,想着自己是个外来妖怪,还是低调一点,不要惹事为妙,便按捺住用这妖怪光溜溜的脑袋磨蹄子的冲动,索性坐在了海边的礁石上,在身侧敲了敲烟斗,抖出不少碎成末状的旱烟丝,她熟练地点火,抽了一口,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

“可怕?”她在蒙蒙青烟之间看向那个浮在海面上的妖怪,“有多可怕?”

那个妖怪想了想,道:“会用鹿角撞人。”他顿了顿,指着鹿葵头顶上的犄角道,“就是这么大的鹿角,冲过来,就能把人掀飞,只不过他们就算被赶出播磨国,也还是没有杀掉那些驱赶他们的人类……不过说来,姑娘你怎么一只角?不过觉得这边脑袋更沉吗?”

鹿葵再抽了一口烟冷静冷静,最后还是觉得去他妈的外乡妖怪得低调,她瞟了那小妖怪一眼,用烟斗狠狠地在妖怪光溜溜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那妖怪惨叫一声,从海水中伸出带蹼的爪子捂住脑袋,然后摸到左边头顶已经多了一个慢慢肿起来的包。

鹿葵站起身,慢悠悠说道:“有没有觉得左边脑袋更沉了?”

那妖怪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不说话。

鹿葵用眼角瞟了他一眼,他立马又缩回了海水里,只留一双眼睛,和肿了一个包的光溜溜的脑袋在海面上。

她吸了一口旱烟,想了想,道:“我是来找一个妖怪的。”

那妖怪开口说话,在海面上吐出连续不断的泡泡,连着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长……长什么样子?”

“我只见过刚出生时候的他,现在……现在应该化出了一半的人类模样了吧。”她晃了晃脑袋,但挨不住天生健忘,早忘了那只小鹿刚出生时的模样,只得含混着说,“像人又像鹿。”

“像人又像鹿?”那妖怪说道,“自播磨鹿氏流亡他乡之后,姑娘你是第一个来到播磨的有鹿角的妖怪。”

“没有回来播磨啊。”鹿葵整张脸笼在了青色的烟雾之中,她垂了垂眼,想着也是。

就像她当初被人类赶走的时候,也没想过回到这里。

随家人离开播磨国之时,鹿葵还小,小到还没办法化为人身,每天撒开四只蹄子,从林子这头,跑到那头,树冠缝隙之间洒下的阳光擦过她尚还柔软的皮毛,她转过头便能看见山林远处海上粼粼的波光。

她天生健忘,那便是她幼时对于播磨国最后的记忆。

也许一开始,也是下了“总有一日一定会回到故土”这样的雄心壮志,然而在外面闯荡这么些年,也早把所谓的“故土”淡忘了,如今再回到海边的播磨,也是为了妹妹的临终遗愿。

找到她那个失踪的大侄子。

而从寻找失踪的侄子,到成为现今播磨鹿氏的鹿老大,鹿葵一开始也是不想的。

播磨国不比繁华的平安京,这里地处偏僻,人少,妖怪也少,能在人世作威作福的大妖,基本上也是不屑于在此居住的。自播磨鹿氏离开之后,便只剩下一些小妖,充其量只能在山林之间恶作剧,若遭遇人类驱逐,也只能收拾着包袱离开。

大妖鹿葵甫一出现在播磨地界,便被那些长期受人类压迫的小妖怪们盯上了。

她走到哪儿,也总有小妖怪们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连那个被她的烟杆敲出一个大包的海妖,也蹦蹦跳跳跟着,在她身后拖出歪歪扭扭的水痕。

播磨国的小妖怪们虽然大都不知道曾经播磨鹿氏的辉煌,却也听年长的妖怪们感叹着说过那些拥有鹿角,自由穿梭于森林的大妖们的传说,性情温和,不惧人类,天生有着亲近自然的力量,那些,便是现在生活于泥沼之间的小妖怪们所梦寐以求的。

曾经的播磨鹿氏,成为了他们梦想的寄托。

鹿葵对于这些小妖怪的尾随,是不太在意的。

走访完播磨国境内,仍未寻找到那个侄子的踪迹,她便打算去到临近的备前国打听打听,临走时,顺手救了被两个僧侣围攻的天邪鬼青。

她当时一手持着烟杆,懒懒散散地靠在树上,另一手抓着那只小风筝,递到天邪鬼青的面前,道:“这是你的?”

天邪鬼青愣了愣,看了看风筝,再看了看她,却没有接过自己的宝贝小风筝,而是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哭哭啼啼地说:“鹿老大,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们就会很惨很惨的!”

鹿葵任天邪鬼青抱着自己的大腿,抽了一口旱烟,心里想着自己还小的时候,是怎么理解“很惨很惨”的含义。

她流浪至平安京附近之时,族群已经所剩无几,那些极为温顺的大妖们在迁徙路途中不断遭遇阴阳师及僧侣的围追堵截,至信太森林时,她与其他同类走散,被附近山民用锄头、镰刀打成重伤,后蹄还被木板打断了骨头,只能一瘸一拐地在山林之中逃窜。

那就是她“很惨很惨”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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