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江的供述并没让秦国公宋时有所动容, 显然对此事早有准备。
弩车的报损记录却让宋时变了脸色,虽然这样的变化稍纵即逝, 但还是被一直紧盯着宋时的戚云恒捕捉到了。
“国公可能自辩?”戚云恒面如止水,沉声问道。
“臣……惶恐。”宋时垂下头,看似认罪,偏又表现出一副我很委屈、我很无辜、我很无奈的不甘之态。
戚云恒不由皱眉,“国公想和朕说的, 只有这‘惶恐’二字?”
宋时没再说话, 只将头垂得更低。
看到宋时这副模样,戚云恒很快就明白过来。
用他家皇夫喜欢的词来形容,宋时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认定了戚云恒不敢拿自己怎样——这大概也是他敢于回京的原因, 干脆省去辩解的力气,坐等戚云恒“处置”。
更让戚云恒郁闷的是, 他还真就不能把宋时怎么样。
抄家灭族是绝无可能的,甚至,连秦国公这个爵位都不能就此剥夺。
意识到这一点, 戚云恒也懒得再和宋时浪费时间,挥挥手,让魏公公将他送出宫去。
——真想砍了这家伙的脑袋!
目送秦国公消失在殿门之外,戚云恒恨恨地想着。
但也仅仅只是想一想而已。
除非秦国公明晃晃地举起反旗,不然的话,还是寿终正寝最好,最符合戚云恒以及这个新生国家的利益。
当然, 兵权是必须收回的,人也不能再放回西北驻地。
宋时在军中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在特定场合下,甚至有越过将令虎符的可能。
但宋时的影响力还远未达到人在京城也可遥控军队的程度。
将士们认可的是宋时本人,不是宋家,不是秦国公府。即便宋时把次子留在了西北,也不可能如他一样控制住西北大军。
简单点说,宋时振臂一呼,西北驻军大概会有一半人愿意跟他起兵造反;但若是宋时的儿子如此行事,其结果,只会是被将领们一拥而上,果断拿下。
所以,只要将宋时留在京城,秦国公府就成了没牙的老虎,顶多也就是利用他的影响力去制造一些让戚云恒恶心的事端。
……还真是够恶心的!
戚云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开始思念他家皇夫了。
若是欧阳在,肯定能想出帮他出气的法子,即便不能,也能三言两语地哄他开心。
可惜,欧阳前天便回了宫外的府邸,要等夏宫彻底收拾妥当才会重新搬回。
好在这次搬回之后,他们便又可以朝夕相守了。
戚云恒心生感慨的时候,刚刚走出皇宫的宋时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事实上,宋时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自若。
宋时这次回京就是一场赌博,赌戚云恒有没有身居高位就变了心性,赌戚云恒还认不认他曾经立下的功劳。
——好在,他赌赢了。
宋时一边想着,一边从亲兵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十年前,将戚云恒接出京城的时候,宋时并没想过要拥立戚云恒为新主。
只是那时候的西北军群龙无首,将领们各有一派人马,谁也不肯服谁,更不想交出兵权,让兴和帝这个间接害死卫国公的仇人管束。但西北军那时已是腹背受敌,北边有外敌,南边有内患。若是就这么一哄而散,各自为战,不仅会让早已虎视眈眈的北方鞑子占了便宜,更会让西北军名存实亡,沦为一团散沙,被朝廷或者乱军一口口地蚕食。
为了把西北军继续凝聚在一起,共同抗敌,抱团取暖,西北军内军职最高、势力也是最大的宋时和杨松柏达成协议,返回京城,将卫国公的独子戚云恒接到西北驻地。
当时,这就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之策,谁也没指望戚云恒能如他的父亲卫国公一样为西北军的将士们撑起一片天空。宋时也和杨松柏说得很清楚,不会真的给戚云恒兵权,只是把他接过来做个摆设,让西北军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在宋时的设想里,戚云恒就是个过度,西北军的兵权迟早会落在他或杨松柏的手里。
但作为拿取兵权的代价,他们也不好卸磨杀驴,即便没能保住戚云恒,也要给老国公留下一条血脉,让戚家的香火能够延续下去。
如今回想这些,宋时只觉得脸上发烫,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但在当时,无论宋时,还是杨松柏,乃至西北军中的其他将领,真的是没一个瞧得起戚云恒。
一个自小长于妇人之手,从未离开过京城这种纸醉金迷之地的小郎君能懂什么?
更何况这人还被逼着“嫁”了人,给男人做了男妻。
这样的人,即便不是一无是处,也定是胆小如鼠,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戚云恒刚刚抵达西北军驻地的时候,确实十分地乖觉老实,如宋时等人希望的那样,既不谋求兵权,更不指手画脚。
然而三个月后,宋时便发现,不知不觉,戚云恒身边的亲兵队就变成了亲卫营,人数也从十几个增加到了数百个。
三年后,戚云恒在西北军中的地位已是举足轻重,即便是宋时、杨松柏这样的老将,也只能建议,再不敢命令。
五年过去,西北军更名为东山军,其势力范围也早已超出了西北这个范畴,开始向东南方向发展。
等到第十年的时候,卫国公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华国的皇帝,宋时这些老将,亦不得不彻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