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落来到云缅边界时,屋檐在滴水。
热带雨林气候的环境令这里潮湿、闷热,她觉得尤其适合做梦,做一个悠长、永远都醒不来的梦。
这里是云缅交界的一个小县城——乾城。
车停在一处山前,山上有一座佛寺。
孟昀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对韩珉说:“韩哥,我就在下面等你们。”
山色葱郁,她站在底下望,隐隐中看到淡金的塔尖,好像光都聚在那儿。乾城的佛寺受周边地区影响,没有周正暗红漆色与黑瓦,国风意味不浓。
灿金鲜亮的寺身,如佛临的光辉。
先前在车上的时候,周落就问去哪。
她知道韩珉假寐,他故意没回答她,孟昀打破僵局说:“去佛寺。”
佛寺?为什么要去佛寺?
“我是不信这个的……”孟昀犹疑说。
“不过……”他像是想起什么。
孟昀摇摇头,这回他压低声音,说:“做我们这生意的,命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
“有的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打了哈欠,后视镜里,韩珉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孟昀看着前方车流,漫不经心问:“韩哥,你信佛?”
“我记得谁和我说,先前你在云南的时候,每周都要来一次乾城的佛寺。”
韩珉没回答。
他侧头看周落,低声问她:“等下你跟我还是待在车上?”
周落朝他眨眼睛:“去佛寺时间久吗?累吗?”
他想想,说:“一个小时不到点,上山累一点,山不算太高。”
孟昀瞧着后视镜里的两人,气氛融洽自然,他感到很奇怪。
“我跟你。”
他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
男人眼神疏淡,正要移开,衣领口蓦地被收紧,他微微挑眉往下看,女孩的手指正拽着他的领带,像玉琢的簪,莹白生动。
她示意他头低下点。
韩珉照做了。
她伏在他颈侧说话:“你说我为什么答应你?”
周落瞥见他似乎笑了,也可能是她眼角余光有限,看岔了。不过韩先生笑意向来很浅淡,对喜爱与不喜爱之物,表现得并不凸显。
“我不想和韩先生分开时间太长,也不想你一个人受累,但,你要受累我陪你一起。”她说得大方。
“所以……”她的语调低转,松开了他的领带。
周落弯着唇角,正视他说:“我说完了,韩先生怎么想呢?”
她发现他的穿着总是很简单,她怀疑他有满柜子一模一样的几件衣服,正如他每天都有随身带两块手帕的习惯。
是洁癖,也有轻微的强迫症。
他的眼仁很黑,又深又静。
但她不,她莽撞、急切,立即就想知道他的答案。
“周落——”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跟念诗似的,嗓音如沉水。
周落渐渐提心。
男人的目光移到她撑在车座软垫上的手,他整着衣领,一字一句:“记住,下一次不要用手随便碰一个男人的领带。”
“你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好运。”
语气温和得让她想试试——
是否一如他所说?
……
这种想法在长久的车厢时间中慢慢被她打消。
现在她望着佛寺,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期间总归有些无聊,周落不免问他:“韩先生真的信佛?”
“不信。”
她想起前一会儿在车上,孟昀问起的时候韩珉没有什么反应,现在对她则回得干脆,那来这里干什么?
今日香客零落,佛寺外清扫的僧人停下动作,静站着看了会儿他们。她和韩珉走到大殿前,金身佛祖被供奉其上,承接人世种种因果。
一位僧人从旁匆匆走来,他双手合十朝他们颔首。
韩珉对她嘱咐:“你待在这,我十分钟左右回来。”
周落没走入大殿,她也不信这些,她不想骗菩萨。大殿前香火绵延,她在旁见到一些香客双手举着手里的香敬拜,闭眼凝神,态度虔诚。
金佛慈悲地睥睨脚下的信徒。
在这些稀零的朝拜者中,周落注意到一位老者。六十多岁的年纪,梳着讲究的油头,一身漆黑宽松的麻衣,精神矍铄,身旁有两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
他在踏入大殿前,伸手示意了下,两人退在身后。老者步入大殿,与周落擦肩而过。
周落注视着他,发现他右手手腕似乎戴着一串念珠,颜色陈旧发黄,细看又不太像珠子。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走出大殿。
他掸掸两袖子,完了,往她这瞧过来,哂笑说:“现在还有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信佛?”
肯定是刚才盯着看他手上的念珠被发现了。周落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她摇摇头,回说:“我跟人来的。”
“周落。”
她回过头,见到韩珉站在另一侧偏殿的罗汉松下,身姿笔挺。
树荫下,他的眉眼晦暗,右手指缝里露出帕子的一角,洁白如雪。韩珉边朝她走来,边叠放好那块帕子,举止严谨、端正。
像民国旧时的公子。
她没在别人身上察觉过这种周正和静谧,同样地,在韩珉之前,她也没见过这样一副皮囊下——克制、寡淡的表象里,还有暗涌的癫狂。
所以,她再次确定了一个想法。
韩先生是个很矛盾的人。
但大多数时候,外人都只看到了一面,至于另一面,韩生很会隐藏。
“原来信的不是佛。”
周落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