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第一次进沈府,是五岁那年的秋天。
沈老爷子去世多年后,沈家终于再次找回了往昔的荣光,一门三进士,沈老夫人六十大寿那日,沈家大门前迎来久违的车水马龙,上门贺寿的人险些将门槛踏破。
芙蓉的父亲柳大人此时只是一介从七品芝麻官,不论是官职还是家世,都远远够不上沈家的门槛。可喜的是,柳夫人极为荣幸地与沈老夫人周氏同姓,七拐八绕地竟算得上是同一个祖宗,在这远离汝南本家的京城里,周家人委实不多,于是仁慈宽和的沈老夫人认下了这门远亲。
当然,周氏能入得沈老夫人的眼,有一半也要归功于前些年沈家门庭冷落,沈老夫人需要应酬的女客急剧减少,周氏又殷勤小意,这才叫老夫人有了几分好印象。
如今沈家再次热闹起来,沾着亲带点儿故的周氏仿佛连腰杆也粗了几分,沈老太太过寿的正日子,一大早就吆喝开了,中气十足地吩咐这个吩咐那个,几个丫鬟被使唤得团团转。又进屋看了一回她的心肝宝贝小儿子,周氏朝西厢喊:“二姐儿!收拾好了没有?”
柳芍药掀起帘子出来,应道:“好了好了!”她是周氏的二女儿,今年已经十五了。
周氏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穿了一身簇新掐腰的鹅黄色衣裙,亭亭玉立,满意地点点头,转眼又瞥见女儿头上只簪了两朵绢花并一根银簪,想了想,进了自己屋里拿出一根金簪子来,给女儿簪在发间:“这还是上回去沈府,老夫人赏的,式样是旧了些,等你出阁,我再拿去铺子里化了叫打个新花样的。”
芍药微微红了脸,半垂下头。她生得不算多么美,但胜在白净细致,又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不施粉黛都好看。早先周氏已替她看好了一户人家,正是那沈家二夫人的外甥,今日去沈府,一是为了给老夫人贺寿,二呢,也是为了叫双方相看一番。
一切收拾停当,不等周氏再开口,西厢的帘子“哗啦”一声轻响,一个小小姑娘从里头踱出来,不紧不慢的。周氏原要习惯性地埋怨两句“如何这般迟”,只见得小女儿那张脸,涌到喉咙上的话又咽了回去,细细将她从头到脚考察了一番,确定并无差错,又去瞧了眼睡得正香的宝贝儿子,再三嘱咐了奶妈子,放心领着两个女儿出了门。
彼时芙蓉的祖母还在世,而柳大人三代单传,周氏进门接连生下两个女儿,之后整整十年再无音讯,怀上第三胎时,周氏的肚子可谓是聚集了全家的期望。芙蓉出生时,柳家诸人的失望可想而知。许是因为大失所望,郁闷过头,芙蓉出生后没多久,柳老太就去了。
肚皮不争气,周氏月子都没做好,遂一并迁怒了芙蓉这个赔钱货。直到婆婆死了,她开始掌家,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松快日子,而芙蓉的脸也渐渐长开,周氏总算不再轻忽小女儿。
依柳大人这点子菲薄的家底,是养不起马车的,寻常出门,能走路的地方便走着去了,似这等需要一些体面的时候,周氏才会舍得租上一辆。
母女三人并两个丫鬟一块儿坐在车里,说实话,有些挤得慌。周氏又将一会儿见了老夫人后的注意事项说了一遍,芙蓉在心里数了数,第三遍。
芍药与两个丫鬟都不是第一次去了,依然压抑不住兴奋与忐忑,芙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并不是很往心里去。毕竟她才五岁,不懂事才比较正常。
沈府高门大户,占地甚广,柳家母女跟着引路的丫鬟走了好半响,才进了热热闹闹的花厅。
沈老夫人保养得宜,六十岁的老人家,只两鬓略有斑白,精神矍铄,瞧着身体倍儿棒,周围花团锦簇地围着好些贵妇人。周氏带着两个女儿上前给老夫人拜寿,沈老夫人笑着道:“好,好。”又瞧见周氏身边多出了个五六岁的女孩儿,料想定是她最小的那个女儿了,便笑着招手:“这便是你家的三姑娘了罢?倒是头一回见,过来我瞧瞧。”
芙蓉乖巧地走上前,抬起头,冲老夫人笑了一笑。这一笑不得了,沈老夫人竟险些被晃花了眼,拉起了小姑娘的手,仔仔细细端详一番,还不及说什么,旁边一位贵妇已先惊叫出声:“哎呀,好俊的孩子!”
周围人等本来对一个小丫头无甚兴趣,被这妇人一喊,纷纷转过眼来,有那年轻爱说笑的,当下便笑道:“莫不是天上小仙女儿下凡来给老夫人贺寿的?”
沈老夫人一听,笑意更深了些,将芙蓉揽进怀里,细细问了名字年纪,芙蓉都一一答了,童声清脆稚嫩,听得沈老夫人愈发喜欢,对周氏嗔道:“你倒是好,藏着这么个好孩子,偏不肯带来见我。难道我是那虎姑嬷,会把你家的芙蓉儿给吃了么?”
周氏知道她是玩笑,便也作惶恐模样连称不敢:“先前三丫头年纪小,礼数也粗疏,就怕她不懂事冲撞了您,这才一直不敢带来。”
“看在孩子的面上,不与你计较。”沈老夫人笑着摆摆手。身后早有伶俐的大丫鬟将普通见面礼换了,改成一对小小尺寸的金镯,老夫人瞥见,仍嫌太简薄,又命去拿出一个璎珞项圈,一个长命锁来,一齐做了见面礼。
很快又有客来,老夫人不得不放开小姑娘,喊来一个可靠的丫鬟:“春燕,你带柳三姑娘去大姑娘那儿,叫大姑娘好好照看妹妹,领着她吃果子玩笑。”春燕应下了,牵着芙蓉离开,而周氏与芍药早就与二夫人一旁叙旧去了。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