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顺闻言,不由得把腰背压得更低了,轻轻的应了一声:“是。”

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的兴致,颇为随意的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黄顺原还想要找个小内侍去东宫传话,只是瞥了眼皇帝那面色,心中微微一动,倒是自己亲自跑了一趟。

其实这时候也不早了,东宫里灯火尚明,殿内暖香盈盈。太子头上的紫金冠已被丢到猩红色的地毯上,他本人半靠在坐榻上,一手揽着一个碧衣舞姬,就着舞姬的手喝酒。

听到是皇帝传唤,太子差点没被送到嘴边的酒水给呛到,抬起眼又见是黄顺这个皇帝身边的大内侍亲自来传话,便是再愚钝也知道此事应是不小。太子心头咯噔一下,忙不迭的把怀里的两个舞姬给推了开来,郑重其事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端正神色问道:“这么晚了,父皇怎地忽然想起要传我?”这般说着话,他暗暗的给边上那还愣着不动的舞姬使个眼色。

那舞姬生得妩媚,身段甚是妖娆,便是九月里也依旧只披了一层薄薄的纱衣。她藕臂一伸,轻手轻脚的扶了黄顺坐下,顺便将一个香囊递到黄顺手里,柔声道:“公公一路赶得辛苦,还是坐下说话吧......”

那香囊极轻,黄顺指尖一捻便知道里头装的是银票或是地契之类的,心里倒是有了底。他语声微缓,只是仍旧端着态度:“陛下今日出宫去看了楚王与吴王,回宫后便想着叫太子您入宫说话......”他顿了顿,轻轻道,“陛下心情不好,殿下为人子的,还是顺着些才好。”

元德皇后素来贤德宽宏,宫中不少人都受过她的恩惠,便是黄顺也不例外。虽说已过去多年,元德皇后也已经过世,可黄顺如今这般年纪,倒是越发的放不下旧事,心里头多少还是惦念着。故而,这一回他才亲自跑了一趟,想着把这人情还给太子,此后便也算是于心无愧了。

太子自是不知黄顺的心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里倒是隐隐生出些有些厌烦来:既是先去了楚王府和吴王府,必是老二老三在父皇跟前告什么状!别人家的兄弟看着都好,偏自己家的一群兄弟,各个和恶狼似的,恨不能把自己给吞了。太子这般思量着,瞧黄顺的神情到底不敢轻忽,先起身去后头换了一身衣服去了酒味,这才随人往甘露殿去。

等太子到了甘露殿门口的时候,左右宫人内侍全都低了头,只轻轻掀起帘子引他入内,口上道:“殿下请进,陛下正等呢。”话声落下,那些宫人都只是立在门口处,只是目送着太子入殿。

殿中并无一人,左右安静的出奇,只有皇帝坐在书案后面,面容隐在沉沉的暗色里,只能隐约看见他锐利犹如刀剑的目光,几乎能破开人的皮肤,看到内里的血肉。

殿外满地月华如流光,殿内却是静的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就地上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这样发诡异的氛围里,太子只觉得胸膛里的心跳声越发急促,往里走了几步,不由自主的抬眼去看坐在上首的皇帝,只是还未等他看清皇帝的面色,便听得皇帝的一声冷笑。

“怎么,你现在也知道怕了?”皇帝开了口,意味不明的问道。

太子头皮一瞬间就紧绷起来,脊背上亦是冷汗涔涔,心底里不由自主的涌出一股森冷的寒意。他连忙快步上前去给皇帝行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没叫起,目光在他的头顶掠过,只是淡淡的道:“你还没回朕的话呢。”

太子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轻声应道:“儿臣不知父皇所说的是何事。”

“不知道?”皇帝意味深长的反问着,语调拖得有些长,不辨喜怒。

太子的心也随着皇帝那声音而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他咬了咬牙关,只觉得自己压低的脊背就像是绷紧了的弓弦,只差一点就会断开。

也就在此时,坐在上首的皇帝短促的冷笑了一声,那笑声轻薄冰冷的就像是月下磨出的刀刃。他忽然伸手拾起桌案上的一本折子,把它丢到太子的头上:“那好,你看看这个。看完了再告诉朕,这是什么?”

皇帝何等的力道,只这一下,立时便把太子细嫩的额头砸出血来,倒是没有流多少血,只是叫太子那张原本还算是端正斯文的面庞显得有些仓皇起来。

太子差点叫出声来,顺势俯跪下下去,低着头用有些颤抖的指尖放开那本硬皮的折子,还没等他看完,他那面色几乎便已经变得无比苍白起来,连忙出声道:“父皇,此事,此事儿臣确实是半点也不知情........”

“那你说,那些刺客为什么会有东宫的腰牌,为什么有人当天看见穿着黑衣的人进了你的东宫?”皇帝的目光里已是沉沉的失望,“明宸,你告诉朕,为什么?”

太子用力的咬了咬唇,竭力想要辩白些什么,可最后却只能怔怔然的道:“儿臣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皇帝看着他被砸破的额头和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微微阖了阖眼:“明宸,你是朕的嫡长子,为了你,朕与皇后足足等了七年........”便是为了以正嫡庶长幼,他才顶着压力一直等到嫡长子出世,方才让其他妃妾有孕。

殿中的烛火随着拂过帘幔的夜风轻轻摇摆,落在皇帝面上的烛光亦是闪烁不定。皇帝面色有些苍白,如同失去了血色一般,冷的没有一丝的人情。他一贯沉静的声音里甚至还呆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像是月下的长剑,不知积了多少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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