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再醒来的时候,只觉着身子恍惚着如在云端,晃晃悠悠地像是正躺在马车里头,稍微想动一动身子,就又有腥甜的气息猝不及防地泛了上来。
难受地低低呛咳着,身上仿佛每一寸都在跟着疼,半点儿动弹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胤祺微蹙了眉挨过一阵眩晕,就忽然听见身旁略带了几分沙哑的关切声音:“小五儿……醒了?来,喝点儿水润润嗓子……”
“皇阿玛……”
胤祺眨了眨眼睛,吃力地望向身旁的那一片明黄色,发出的声音却低弱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你不会死的——别忘了,你可答应过皇阿玛,说你会好好地活着,会长命百岁……”
康熙的声音仿佛带了些难抑的哽咽,一下下摩挲着这个孩子的额顶,一贯稳健的手竟已带了隐隐的颤抖,语气也绝望得近于哀求:“你这个臭小子……皇阿玛还好好的呢,你怎么就敢出事?你一向都最听皇阿玛的话,这一次也要好好的听话,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胤祺低低咳了两声,忽然咧了嘴没心没肺地浅笑起来:“那是,儿子一直都可听话了……”
“少说点儿话,省省元气,啊。”
康熙望着他惨白的脸色,只觉着心里绞痛得越发厉害,抚着他的额顶柔声叮嘱了一句。胤祺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垂了眸浅笑道:“皇阿玛……我陪您说说话儿吧,这些年,儿子忙着东奔西跑,好久都没好好陪过您了……”
康熙的呼吸蓦地微滞,眼圈转瞬红了一片,却仍尽力露了个艰难的笑容,点了点头温声道:“你想说什么,皇阿玛听着。”
“儿子知道,您心里头一直装着师父,可师父他是个太单纯的性子……若是当真就在一块儿了,是不会叫他高兴的——现在这样儿就挺好了,他能给您解个闷儿,您也能护他平安逍遥……您往后还要经历好多的事儿呢,有些是高兴的,有些是难受的,可不能事事都往心里头去,有时候难得糊涂也是福……您的儿子们都是好样儿的,不会给您丢脸,他们的心也都是好的……您若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不妨暂且放下这君臣的身份,跟对待儿子似的,当个阿玛一样瞧他们,兴也就没那么多的误会跟难受了……”
康熙握着这个儿子冰冷的的手,呼吸渐转粗重,终于忍不住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望着那双黯淡涣散的眸子哽声道:“小五儿,咱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了,啊。等你好了,你天天絮叨给皇阿玛听皇阿玛都乐意……”
“行,不说就不说,谁叫您是阿玛呢……”
胤祺淡淡地笑了笑,忽然又低咳了几声,唇角便又溢出星点血迹来。康熙目光一紧,忙小心翼翼地替他拭净了,放缓了声音道:“难不难受?我叫他们来给你输点内劲……”
“还真能输内力啊?tuō_guāng了抵后背传功那种吗……”
胤祺忍不住好奇了一句,险些被自个儿的想象给逗笑了,又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妨事,儿子自个儿的内劲还充盈着呢——就是有点儿冷,皇阿玛,您抱抱儿子吧……”
“好,阿玛抱着,抱着就不冷了。”
康熙小心地将他的身子揽在怀里,叫他靠在自个儿的胸口,又用毯子把他仔仔细细地裹好。胤祺强自平复下胸口翻涌的血气,轻轻蹭了蹭那个熟悉的怀抱,唇角便勾起心满意足的轻柔弧度:“皇阿玛,儿子求您件事儿,您必须得答应我……”
“你说,什么事儿皇阿玛都应你。”
康熙抚了抚他的额顶,浅笑着哽声应了一句。胤祺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又一本正经道:“往后……要是编史书,可千万别写五阿哥是叫石头给砸得——实在太丢人了,您必须得给儿子想个厉害点儿的名头,最好是那种,谁听了都虎躯一震肃然起敬的……”
康熙搂着他的手蓦地一僵,眼中划过一丝激烈的痛楚,下意识想要收紧手臂,却又生怕叫这个仿佛一碰就碎的儿子再受到半点儿的惊扰:“朕不会给你想的……你好好儿的,小五,你肯定能好起来的——等咱回了京,有那么多的好药材,准定能把你治好的……”
胤祺却已不再多说,只是浅笑着点了点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抬起手,却终究只是无力地扯住了康熙的衣袖,将那一小块布料搅在指间攥紧了,疲倦地轻轻合上了眼。
走到第三日,胤祺原本靠着点穴止血跟始终维持着的内劲续命的身子终于彻底的垮了下来。
高烧,痉挛,几乎不间断的呕血,只在头天晚上睁了睁眼,便再不曾回应过身边人焦急的轻唤。能想的法子都已试过了,却毕竟出征在外缺医少药,竟是几乎已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康熙始终不错手地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即使明知道他已陷入了昏迷,却仍不停跟他说着话儿,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这个孩子的最后一丝生机。
贪狼沉默地跪在帐子外头,起初的担忧跟恐惧如今已尽数平复了下来,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平静坚决——无非一死罢了。他说过一辈子陪着他的主子,上碧落下黄泉,只要紧紧地跟着,总归绝不叫那个眼睛里总会不经意流出安静寂寞的少年,孤孤单单地自个儿走上那一条路……
怔怔出神间,忽然听见天边仿佛传来一声清越的鹰啼。尚未反应过来,流风竟是打远处直直朝他俯冲而下,将爪间擒着的一团绿草抛在地上,用力地拍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