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林寂静无语,寒蝉噤声,秋虫不鸣。
石桌上茶已凉,灯已残。
忽然间,树林里某处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
二人望了过去,只见一只松鼠在一棵树上高速跑过。
那只松鼠很肥,毛茸茸的尾巴拖出了一道灰影,看着很可爱。
看着这幕画面,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生忘记了即将到来的死亡、甚至是可能比死亡更凄惨的结局,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天海圣后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松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挥了挥衣袖,仿佛要拂走一些自己不喜欢的情绪。
那只可爱的松鼠正从一株树往另一株树上跳去,便在半空里变成了一片血花。
陈长生怔住了,有些难过问道:“为什么?”
天海圣后没有回答他的话,回答他的是初秋夜林里陆续响起的声音。
那些声音很沉闷,噗噗作响,就像是装满了酒的皮囊再也承受不住内部的压力,就这样忽然裂开。
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棵树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胸腹处已经瘪了下去,仿佛受到了某种恐怖力量地直接碾压,他的眼鼻口耳里不停地喷着血,什么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便倒了下来。
陈长生认识他,他是教枢处三位红衣主教之一。
他是来找陈长生的,或者说是按照离宫的命令前来保护陈长生的。
现在他就这样在陈长生的眼前死去。
那些沉闷的声音继续响着,初秋的夜林里,或者在树上或者在满地落叶里,暴出了十余处血花。
每处血花便代表着有一名国教的高手暴体而死。
更远处的夜色里,有些没有被波及的国教高手纷纷被迫现出身来,四散逃逸,但他们又如何能够快过夜林里穿行的风?
看着眼前这幕恐怖甚至近乎诡异的画面,陈长生身心俱寒。
这些正在死去的人们,在世间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但在天海圣后的面前,却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力量。
天海圣后的双手已经重新负到了身后,双袖拂出的风还在林间穿行。
无情地杀戮还在继续,不时有人死去,惨状难以形容。
陈长生喊道够了。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足够大,然而她却像是没有听见。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带着血,然而她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
数十具不复完整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夜林里。
天海圣后面无表情看着夜色,再次举起右手。
夜色里忽然响起一声痛苦的闷哼,然后有个人从夜色里被逼了出来。
从夜色里出来的人是刘青,他手里的剑已经弯折变形,衣服上到处都是裂口,鲜血不停地淌流着。
他跪在落叶之间,看着陈长生身后的天海圣后,眼睛是满是震撼与敬畏,但没有恐惧。
苏离和那位神秘的刺客都离开了这片大陆,在寒山时便已经修至聚星巅峰的他,毫无疑问是现在世上最强大的刺客。但他根本没有办法靠近天海圣后,甚至就连隐匿在夜色里的秘术也被她一眼看穿,简直就像个笑话。
在寒山遇到魔君之后,他便已经非常清楚自己与那些真正的神圣领域强者之间的差距,明白当年非要苏离带着自己这些人进京都杀圣后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但他还是来了京都。
因为他是刺客,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刺客总是会死的,能够死在一场对大陆最强者的刺杀里,他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甚至他觉得很兴奋,无论苏离还是大姐都没有与天海真正交手过,他虽然毫无意外地败了,但他毕竟尝试过,而且……天海真的这么强!
看着石桌旁的天海圣后,刘青的气息有些急,眼睛很亮,似有些兴奋。
天海圣后微微挑眉。
她知道刘青是天机阁的人,原本看在与天机老人的面子上不准备杀他,但现在她准备杀掉他,因为她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
不知道是因为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还是因为冥冥之中真的有所谓连心的感应,听着桌旁的落叶被靴底轻踩发出的一声碎响,看着她挑起的眉,陈长生便知道她准备杀死刘青,就像先前冷酷地杀死那些离宫教士一样。
刘青在浔阳城里救过苏离,在寒山上帮过他,陈长生当然不想他死,所以他很着急,尤其是听到围墙外隐隐响起蹄声,猜到应该是国教骑兵听着动静,正在向这边赶来之后。如果他不能阻止她继续杀人,那么今夜的国教学院和百草园极有可能变成一座恐怖的墓地。
但他现在不能动,只有颈部以上能做很微小的动作,只能再次尝试用语言来说服她。他看着天海圣后请求道:“请放过他们,他们都是些低阶的骑兵,和这种大事没有什么关系,至于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何必杀他。”
天海圣后低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陈长生沉默片刻,说道:“毕竟是你生了我,但你没有养我长大,我也不要求别的,就求你这么一件事情。”
天海圣后的双眉再次挑了起来,似有些嘲弄的意味。
陈长生就当没有看见她的神情变化,继续说道:“何必要杀这么多人呢?你杀了我不就够了吗?”
天海圣后收回视线,望向落叶间的一蓬血迹,那处血迹不是离宫教士留下的,而是那只有着蓬松尾巴的松鼠留下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那蓬血迹,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在思考着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