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青春校园>夏竭>1.楔子

罗府里的四小姐罗浮已经坏掉了。人人都是这样说的。说的人多了,那便是真的。人猜旁客,隔了肚皮也是聪明的,犯不着用上什么通神连鬼的天赋异禀,捉丝顺缕地就一眼望尽到她撒手人寰时的惨淡。

儿时,罗浮拳打脚踢同龄小弟;大了,赤手空拳趟了一回人间路,才算知回头无门,她总归是有些孤芳自赏和落寞的滋味――直到那年,罗浮小姐一命呜呼时,也没人知道她一度有多想做个在灯会前捧着碗凉面,只会逢人傻笑的野丫头。

想像着自己的脚尖虚顶着双绣了百合的蓝缎面鞋子,手心还托着青瓷碗,用筷子夹起葱尖蒜瓣往面粉里和稀泥一样搅拌,觉得口舌无味,便笑嘻嘻地将手高扬到半空,打个脆亮的响指,招呼对面饭馆老板给她飞递来酱油白醋辣酱等瓶瓶罐罐。

饭馆老板会是个退隐江湖的武林第一大侠,身轻如鸿,潇洒如云,此刻正扎起宽袍大袖在庖厨里搓弄面团,淡黄色的,搀着槐花花瓣,听到罗浮喊他,眉头一皱,微微叹口气,想着怀了孕的姑娘家家,一个时辰吃了七八碗面不是稀罕事,便朝砧板上震了一掌,将那一排新养好的花红酱料腾出橱柜,再随手打了一力,那些瓶罐便会穿过丛障的彩色灯架来到罗浮身边。

长着心形茜草的后院则扶墙摸壁,连滚带爬地逃窜过一批正鬼哭狼嚎,前来寻仇的夜行人。他们抱头鼠窜,逐队逃出,面磕面,肘碰肘,明明躲逃不及,嘴里却不肯饶,叫嚣着“终有一日会取你项上人头,夺得天下第一!”这些倒了米仓的老鼠背后均扎着一根带血的竹筷子,刺破一张薄纸条,上头写着“不自量力”四个龙飞凤舞的毛笔字。

看上去是醋汁蘸的,黏糊着点稀薄的辣椒油。

“慢走啊。”庖厨里头悠悠荡荡地传来一声散漫的男声,“不过可惜,你没那个一日。”语音陡然转凉,是铁珠子在烈日暴晒中闷了几多时后,突然顺着铺满香草的小沟壑,“吧嗒吧嗒”,七滚八滚地掉进了清凉深水里。

门院前边的素青雅蔑罩着的转灯会一拨一拨地透出水格子一般的光影。花脚大蚊眼红飞蛾在闷热夏夜中这扑面而来的冷意里还可以扑火取暖,便嗡了嗡,挺直了脊梁,在圆口处徘徊了两道,直苗苗地扎进火心里。火心稍稍暗了一毫,而后灯笼便更亮了,如星如月。

这正是十七岁的罗浮小姐幻想的人间绝色。

她幻想着会有个风华正茂却留恋市井巷尾的大侠,恰恰好会是自己的如意郎君,而甘愿舍弃荣华富贵和缜密心思的罗浮小姐则会成为一个地道的傻姑娘――大侠无需明媒正娶的傻姑娘――大侠会带着一身厚重及笄礼服,环佩叮当的罗浮小姐在一阵惊惧声中飞跃那厚如棺椁的罗府高墙,至此远走高飞。

罗浮行躺坐卧,都在念着这场景,像日行念经的老尼姑。

可惜不行的。全是臆想罢了。

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是个竹蔑扎的猪笼,一旦存了如此这般的想念,罗浮就严严实实地成了钻进猪笼子的猪仔,会被骂傻的。

及笄后的罗浮小姐没有江湖,更没有大侠。

罗通判家的小姐公子个个金玉其外,罗浮没法免俗,众望所归地成了个假模假样的大家闺秀,满头金玉珠钗,一袭锦衣华服。只留得一身清气在,是她的本等。

面碗落在她手心是会碎裂的。罗浮明白,她离自己的情衷有道断了锁桥的悬崖。

她命里缺的,就一直缺着,直到她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生行到末梢也没能完整。

她果然死在了乙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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