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青春校园>夏竭>14.周晚芸篇(一)

辛己年,在上元灯节的头一日。

周晚芸记着这日子。

从澡池子里推帘幔出来时,她脸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洗浴蒸汽和香露珠,神色却十分不忿,险些对眼前踢踢踏踏走过地醉酒步子啐了一口唾沫。周晚芸白日里几乎不出门,也没法出门,所以夜间看什么也乌烟瘴气,像在看烧烤摊前遭油烟熏坏的唐卡壁画,色彩斑斓,却令人倒胃口。她一根筋在脑子里胡搅蛮缠,总想撕心裂肺,总想发狂发燥。身旁的男子满口荤段子在讨她笑。

周晚芸在构陷罗浮偷了贵妇人的鬓钗后,两人一月前还在糕点铺子里打了个照面。罗浮八面玲珑,在她面前却也懒得敷衍,端着荷叶包住的绿豆糕,闷着声,头也不回地离店。掌柜在里头喊,“罗四小姐,你的碧粳粥便要熬好了!”周晚芸得意一笑,对掌柜说,“她不要了,替我装好。”

阿林一直看着罗浮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是周家里去年买来的小奴隶,在黑户这种处境下成长,却一点也不像是草芥流氓,倒像是皇亲贵胄,模样生的极好,好的常梁城中几千几百年也难出现这么个标致人物。

周晚芸摇着团扇,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变得尖利刻薄,“怎么?看着她绑了绷带的手,心疼了?别忘了,那钗子是你放进罗浮袖管里的。她娘气的把她从二楼推下,你也有一半功劳。”

实际上,罗浮并没走,而是躲在了墙角的野草边上。她等粥等了一刻钟,并不打算半途而废,打算耗到周晚芸离开,再取她的晚餐甜点。

周晚芸显然对此知根知底,得意洋洋地拎走了罗浮的粥。小时候她也跟罗浮一样,爱藏在院门后,手拉着门环,脚跐在门上,悬空身子侧头看周家工人捣炼麻油。

那时候爹娘不愿她有乐子,便告诉她乌臼里倒的不是芝麻,是猴子身上的跳蚤,不愿她有结交的朋友,挑拨她同隔壁罗四小姐的关系,告诉她罗浮在背地里如何阴她是窑子里的下贱胚子。周晚芸长的便不好惹,徒有其名的淑女,闺房密友本就没几个,且大多爱同罗浮打转,不拿她当几回事。因此跟罗浮交恶后,她周晚芸便真成了孤家寡人。世间一切本就卑劣,如能借此时机,同一切虚情假意和怜悯同情,一刀两断,她指不定会快活的多。她渴望成为她爹娘期盼里的牵线木偶,但她偏偏还想挣扎起身,捞一捞水底的月亮。

至后,周晚芸无所事事,便一日少说洗上三回澡,拿布巾狠搓,直到上头有一个,两个的窟窿眼。她总杞人忧天,担心有跳蚤在身上做窝。日子久了,便觉得一切不幸都是罗浮造成的,见到她就想掐死她,想一把将她拉入不见天日的阴曹地府里,放进油锅里炸,恨罗浮为何在小姐妹中排挤她,并将她极为不堪的秘密宣之于众。

某日在她洗上一日的第七个澡时,周夫人强行踢破她的房门,将她从浴桶里提拉出来,她就胡乱裹上衣裳,一溜烟地蹿到桥上跳下。她记得她是一直在笑的,笑的极大声,从跑出房门到撞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不清楚一切的荒诞怎么会这么好笑,看着自己苍白的肤色在日光照下,是那么冰清玉洁。

这一跳让她断了两条肋骨,脸上添了道弯弯扭扭的疤,敷了许久的药料才淡去。每次搽膏时,她就猛盯着床上的白幔纱,觉得上面会出现不同男人石膏一样的脸,捂脸尖叫。

凑巧,巡抚千里迢迢来视察,周家打出了官府不作为的名号,上书说这片生活着大簇未及笄和未弱冠的小孩儿的区域河流桥上怎么能不拉护网。于是官府出资垒高了石桥。是罗浮他爹罗通判忍着心疼,拿私家钱出了大头,谁让这是他的辖区。周晚芸得知后,捂着肚子笑到在床上打滚。

巡抚临行返京时,敲定了给皇帝炼丹的好场所,之后在拥护高呼声里,坐在高头大马拉着的华撵中向更繁华灯火通明处进发。之后便有络绎不绝的平板车往大江小河里倒废料。起先没什么察觉,人们自得其乐,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得失而斤斤计较,但自常梁群众最爱游泳泡澡的西京河遭废弃垃圾堵塞后,人们才后知后觉,原来底下小官对上头的指示是如此尽心竭力地,忍不住嗤鼻一笑——都是做牛做马的命。

每到炎热的夏天,待华灯初上后,市民常掏出鞋板里藏掖的几文铜板,背着家中熬成婆的媳妇,拎上木桶,装着干净的换洗衣裳跑到浴堂来,连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也成群邀伴地凑热闹,个个身侧跟着低眉顺眼的仆从,搂着青楼粉面来泡鸳鸯浴。

周晚芸不是沦落风尘的女子,却做着如出一辙的勾当。

灯火葳蕤相,但周晚芸看见的灯火不是星点亦或是成团的。这分明是白日。她幻想里的白日该是琥珀色的,站在人对面,当觉得是看清了眉眼,又不见心中底色的朦胧浅薄。她不愿毫无遮拦地地暴露在世人眼中,这让她感觉是钉在耻辱柱上的破鞋。

王员外的孙子王间严近日与周晚芸在澡堂客栈内外同进同出,潮红的脸上生着歪嘴长鼻,陡斜斜的细眼,纵欲过度的萎靡样,是一只熟透了的番茄。

周晚芸想一脚踩塌他的绿根蒂,一直一直碾着,直到稀烂的果肉没过了她脚踝。但她没有。周家做着麻油的营生,却能金锭银砖,堆积成山,靠的都是逢场作戏的天分。她爹她娘,分别爱着男人和女人,却能生下她,就笃实了她只是打娘胎里出来的牺牲品,一件供人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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