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侯傅昀奉皇命回京尚不满一月,离京迁居洛州七年以来,肃京城中的景致早已焕然一新,再不复从前杨柳萋萋,早莺争鸣的喧嚣之景。古老的城墙被工匠修葺一新,松动的砖石被小心翼翼撤下来再换上新从砖窑里锻造出来的。皇城中每一处宫殿宅院都再也不似往年那般破败萧条,殿角飞檐,宏伟壮丽,玉宇亭格玲珑别致。
环绕皇城四周的护城河河水澹澹,皇城上方倒扣的苍茫穹顶碧蓝如洗,登上角楼放眼望去,飞鸟振翅高鸣,皇城尽头的叠翠远山和碧天连成一色,皆因有了新主子而变得一派欣欣向荣。
在南方停留太久,见过江南的绮丽婉转,见惯水乡的秀丽旖旎,傅昀几乎忘了肃京城的模样。
再度回到南安侯府,肃京早已面目全非,连南安侯府前原先稍显泥泞的石路上如今都改铺上官窑里烧制出来的青砖。
万幸之中的事,大抵是南安侯府还不曾变过,摆设依旧是从前的样子,屋内博古架上的珍玩一尘不染,床榻上的锦被连一丝褶皱也无,甚至被府内的嬷嬷用心熨烫过且还点上了上好的安息香,似乎是笃定他终究会回京。
傅昀丧妻多年,独女傅凰歌在远去城外寺院还愿的路上被魏人半道截胡掳走,那时的傅凰歌不过是个垂髫之年的yòu_nǚ,终是逃脱不得恶汉的桎梏,对府里印象并不如何深刻,这么多年过去下落仍旧不明。
此后,京城里无论哪家的贵女吵嚷着要同一群姐妹们去寺里踏青,嫡母阻拦不得,便一定会祭出南安侯府的这一桩惨痛经历,为的就是杀一杀小姑娘们的“雄心壮志”。嫡母死咬着南阳公主的惨痛下场不放,一番连哄带骗后,那些喜爱玩闹的贵女果然不敢再随意出府。
流言一层漫过一层,在短暂的时日内以卷土之势席卷肃京,有嘴碎的茶馆说书人也不闲着,顺应趋势也同诸位茶客谈起私下说南阳公主音讯全无这么多年,连长着三头六臂、神通广大的京都卫也奈何不得,怕是早已沦为魏人手里为泄私欲、强加折辱的玩物,即便被救回来也是魏国扇在大周脸上一个血淋淋的巴掌。未出阁的皇室贵女撞见这种事只得认命,名声被魏人毁尽,身子也不再清白,皇族怎可受这等奇耻大辱,巴不得将南阳公主逐去寺庙与青灯古佛为伴,能顺理成章嫁给二皇子容庭实乃无稽之谈。
退一万步来说,南阳公主傅凰歌被救回也无人敢妄言公主是非,凭南安侯府的显赫和南安侯手里的兵权就是长公主多嘴几句还得掂量掂量分寸。可坏就坏在南安侯被刺客毒伤,患上腿疾再也无法驰骋疆场,上阵杀敌,身上空有爵位手里却无实权,眼下不过是个纸老虎,怕是早已在洛州哭瞎双眼,这番应允回京多留几年,无非就是落拓不堪意图向陛下讨要恩典庇佑。
肃京诸人口中“落拓不堪”“哭瞎双眼”的南安侯此时正病恹恹裹着大氅缩在含玉宫里同容庭攀谈起来,因王妃生前乃东宋人士,喝惯了东宋独产的碧罗欢,再也喝不了大周的茶叶,傅昀受她影响熏陶,便也渐渐喜好上碧罗欢那股清幽馨雅的香气。
大周皇宫里同样喜爱碧罗欢寡淡清香气味的主子也只有容庭这么一个,碧罗欢在东宋也算的上是稀罕之物,一年也摘不了几斤,宫人从未见过自然也就不会烹制,容庭往日便免了宫女的服侍亲力亲为,可前几日为挡住长公主府意欲行刺的魏奴,容庭和傅昀二人一个伤了手一个伤了腰腹,烹茶时有一丝的不经意都会牵动伤口,万万不可随意挪动。
辛婉暗中收买了几个宫女给她通风报信,须臾就得知此事,身为辛氏嫡女,这等雅物她又如何不会耍完。想着天下的茶叶皆大同小异,东宋的茶叶又怎会与大周的迥异区别多少,不过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辛婉心中蔑然不已,唤来了萍竹带了本茶经急不可耐入了正殿,
不想她极力在殿下跟前表现自己高超茶艺,连手法都拿捏得花样繁多,可还是被那性子孤僻怪异的南安侯鸡蛋里挑骨头硬生生套上个可有可无的错处将她给赶了出来。
从未被人当面毫不留情一阵斥责的辛婉又惊又怒,一个失手打翻茶案上方沏好的滚烫茶水,南安侯虽因瘸了一条腿而行动迟缓,但眼神倒分外利索,连忙收回手扭转了身子,那晃晃悠悠站立不稳的茶杯失去借力,茶水全数泼到她袖口上的富丽纷繁的孔雀花纹上。
辛婉为了得殿下另眼相待,特意从沉重的裹金樟木箱子翻出自己带入宫里一件最好看的衣裳。这流光潋滟的广袖襦裙还是她娘特意从洛州请的几个技艺高超的织娘绣娘,一针一线细细织绣出的稀贵料子,绣了几年就得了这么一匹,辛婉本打算出嫁时再穿戴,如今被茶水一泼已经废了,更别提什么洞房花烛夜穿与夫君看的鬼话。
辛婉低头死死盯住宽大袖摆上那已经看不出颜色长相的孔雀,十指指尖暴怒地陷入柔软平滑的衣褶里,眼中差点没喷出熊熊烈火,恨不能上去踹倒装腔作势的傅昀将他连人带椅子一口吞没。
殿下神情淡淡,并未因她失仪而多加训斥,只蹙眉俯视那一团水渍敲着桌子命她退下。
乍然从地上直起身子,挨了板子的臀部一阵血肉模糊的痛意,似乎还有点点温热从纱带里向外缓缓渗透而出,辛婉沉下脸,咬牙在萍竹的搀扶下一步步艰难迈过门槛,正要抬脚,她却听闻南安侯压低了声音刺道:“穿上那等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