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叶漂在碧色的水面上,倒映出容庭一双平静淡漠的眸子。容庭握着茶盏抬眼从杯沿上望过去,她正不安地捏着薛怀衣角低声询问,瞟向他时眼中有陌生的探寻。
容庭握住杯盏的手滑了滑,心底蓦然发出一声自嘲的叹息,叹息无奈悲悯如同一丝溢出唇角的湿薄雾气。
前世他将她从疯马的乌蹄下救上马背,只一瞬她就被他稳稳抱在怀中。那次的相逢,在他眼里是时隔多年后的重逢,从心底到心尖都是不能言喻的欢喜,可于她而言却是一次陌生的邂逅,她只把他当做是英雄救美的公子,连他的身份都不知晓。
从前她仰头看他时,眼中有着活泼明媚的笑意,从眉梢到眼角都是少女的明艳清媚,连刺目的烈阳都不能掩盖住她眼中的愉悦。
可如今她这样以极度陌生的姿态看着他,就仿佛有一把开了刃了利剑狠狠插/入他的心脏,搅得他浑身经脉都随之刺痛。
容庭自责如今自己在她面前出现太早,以至于现下她尚未接受他三番五次的亲自拜访。可若是不提早来见,他眼前晃出季恪生和姜鸢的脸,就总觉得会重蹈覆辙再次失去她。
明日即是放榜之日,他贸然来访并非为了公事来寻季恪生,只是昨夜孤枕浅眠之际又做了噩梦。梦中又回到了南安侯府的水牢里,他一路浴血奋战斩杀南阳公主的护卫赶到水牢时,薛沉璧被粗重的铁链捆住手足,衣衫破败已不能蔽体,肌肤被刀子割得溃烂,鼻尖早已冰冷……
他夜惊而醒,心中总是不放心,就紧赶慢赶至薛府里瞧她,看见她毫发无损的模样才总算舒了一口气。
于是他听见薛怀疑惑问道:“不知殿下遣小女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只是做了噩梦心中忧虑过甚,想过来看看沉璧而已,见她无事心也就定了,咳咳,旁的倒没有想太多……
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容庭将心思情绪总是能掩藏得极好,因此他这一番别扭在薛怀和侍候在一边的薛府下人看来丝毫没有什么不妥,唯独薛沉璧觉得碍眼。
原是这死渣男唤了她过来,磨磨蹭蹭半天也不说是什么事,一准又是在算计什么。
“转眼就快至先帝祭辰,宫里惯例是要寻些先帝再世时的物什引祭。可宫里能随先帝入葬的宝贝都陪着了,本宫突然想起芳淑阁里都是先帝再世之物,”容庭从容地胡诌,“听闻芳淑阁里住的是薛府小姐,不知小姐可否从芳淑阁里带出一两件先物?”
大周确有此等传言,说是用早去的人再世时的随身之物做法,就能召回先人留在故地的魂气,并将其早日送去超度。
大周皇宫里至今还有宫女说曾在夜里见到先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以除非这先帝魂魄尽快超度,否则这传闻永远都不会消散。
薛怀恍然大悟:“不如殿下此刻就随微臣去芳淑阁?”
薛沉璧:“……”
芳淑阁虽是先帝所有,但如今住着沉璧,容庭身为男子去姑娘家闺房实在不妥,若是被姜复的党羽得知定会小题大做利用。
容庭道:“男女有别,本宫这几天会差含玉宫的宫女来此,薛大人不必忧心。”
薛怀点头称是,容庭看过薛沉璧也放心下来,遂起身同薛怀告辞。
薛沉璧恹恹回到芳淑阁,桌上的剪子和红纸还依原样放着,她却失了兴意去剪,凝香拿了块抹布将桌子擦净,看着她脸色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疲累了,休息一会儿便好。”薛沉璧坐在罗床上,阖了眸子养神,脑海里却流转出容庭前世与她划清界限时的冷漠神情,她躺了一会见凝香还在屋子里就问她:“街头巷尾如今可是有不少人谈论此次秋闱不公?”
凝香卷起袖子眉飞色舞道:“小姐真是好计谋,那些乞儿得了赏钱果然在肃京里散布这些话……”
可是这也太快了些,薛沉璧看着窗外扑棱着翅膀的大雁沉思,她暗中令凝香凝露找人将秋闱泄题一事传给肃京中的小乞儿们不过几天,而肃京地大物博,那几个乞儿将之散播出去也要些时日,怎么就这般迅速传开了去?
她猜测肃京中也定是有人推波助澜,是敌是友尚不得知,目的也不知,薛沉璧唯一能笃定的大约就是此人暂且还不是她的敌人。
到了晚上,薛沉璧洗漱后安安心心睡下,季恪生刚从启岳先生家中归来,乌布履踏过枯枝败叶,肩上洒满时烛火已经熄灭,看来她已经睡下,他特意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回了自己的院子。
明日就是放榜的日子,季恪生并不焦躁,他甚至还能照常。但是想到师父和师妹期盼的眼神……他莫名有了想夺得魁首的期望,取出书箧里的书翻看了片刻,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季恪生宽了外衣枕月而眠。
薛忖此刻尚未入睡,合衣枕臂瞪着屋梁一动不动。虽说他对此次秋闱十拿九稳,可毕竟凡事都讲究一个变数,万一棋差一着……他不敢再往下想去。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薛忖胸口仍然堵得慌,心口犹如兔子击鼓跳得极快。他忍了半晌捂住心口死死闭着眼,渐渐入睡。
第二日便到了放榜的日子。每次秋闱,肃京的世家大族之中都会有子嗣入贡院秋试。
世家讲究血脉相连,荣辱与共,家主们将祖宗荣耀看得十分重要,便盼望子孙后代光耀门楣,其中以长公主府为翘楚,长公主容璇一大早就打赏人去探榜。
见打探的人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