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璧合上书本,凝露则扶老太太坐在上首,唤几个二等丫头替老太太宽了石鼠皮斗篷,又将刚刚烧热的手炉子装在大红的牡丹炉套里捧给她才退到一旁。
薛沉璧佯作诧异地看着不请自来的薛老太太,双手一撑下了小塌恭顺道:“□□母安好。”
薛老太太不客气地接过手炉子,抱起薛锦绣放在怀里,将她小手包在掌心暖着,仔细照顾一番才抬头将冷淡的目光投向薛沉璧。
薛沉璧乖顺地站在一旁,被薛老太太晾了半天脸上也不见喜怒,纤长睫毛浓密乌黑,更显得眼波幽深。她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微笑,神态举止落落大方,看上去竟不像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
薛老太太想起王妈妈早晨服侍她梳洗绾发时说起的一桩子事,眼前这个薛沉璧虽是她如今唯一的曾孙女,但将心比心而言,薛老太太对她并无一丝一毫的感情。昨日初见时,看上去是个乖巧任人拿捏的丫头,薛老太太对她还存了一分好感,但得知这丫头之前是个一脚踩到鬼门关,死过一回的活鬼,心中就膈应得不行。
安和县里对鬼神之事最是避讳,薛老太太早年住的茅屋边就有一户人家的媳妇难产死了,结果抬到棺材里晃几下后竟还魂再生。那家的当家心疼自己媳妇不听旁人劝阻硬是要带她回去过日子,她磨破了嘴皮子去劝都不行。不出一年,那户人家果真出了事,当家的男人横死在山里,乡亲们私下说当家的就是被媳妇克死的。当初死活不肯休妻,一年未足,报应就劈到了自己头上,那晦气的女子最后也还是被婆婆扫地出门。
薛老太太暗暗咒骂,又不是男丁,死了便死了,薛怀还差下人抬进府里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自找晦气。不过一个死了娘又没依靠的丫头而已,还累得帮衬他们县令府良多的李大壮还去吃了牢饭,想想就是一肚子火气。
此番屈身来芳淑阁是为薛锦绣讨个公道,薛老太太压下心头的恶心感狠狠忍了一口气,顾及怀中还坐着细皮嫩肉的薛锦绣,薛老太太不敢妄动,她忍得难受连脸都微微扭曲,脸色阴沉可怖如同刷了一层锅底灰,还散着些焦糊味:“□□母并不安好。”
薛沉璧也不似前世那样跳起来就顶撞她一番,她睁大眼睛不明所以说的极是诚恳:“□□母可是刚来京城水土不服京城喧闹嘈杂,不比安和县修身养性,祖母住惯了安和县怕是习惯不了,要不要阿璧差薛管家去唤辆马车让□□母即刻回去将养”
薛老太太含在口里的一口茶水差点没把自己呛死,望着薛沉璧那一脸真诚,她死死掐住手炉子外面的牡丹套子反复提醒自己要冷静下来。薛锦绣见情势不对,忙开口替薛老太太说理:“你休想赶我们走!我奶奶身体不适,你们府上应好好替她调理才是,凭什么要让我奶奶回安和县你爹若不是奶奶在他幼年时候用心教导着,哪有今天的这般好日子过!”
阳光明丽璀然,照得薛沉璧眼里渗出几乎细碎流光,她静静听着,秀眉轻轻跳动一下,吸着鼻子委委屈屈道:“阿璧绝非此意,只是过于担心□□母而已,小姑姑这话说的就像是想让阿璧赶□□母走似的……”
薛锦绣乌眉倒竖:“你!”
“绣绣儿,你先歇息歇息吃些点心。”薛老太太耐着性子哄住薛锦绣,又是亲又是哄才让她渐渐平静下来,薛锦绣缩在薛老太太怀里闷闷不乐,偏头咬唇狠狠瞪了一回薛沉璧。
薛老太太对薛沉璧没有几分耐心,蹙眉长长叹了口气,板着一张全是褶子的脸阴阳怪气瞟向薛沉璧:“璧姑娘,听说你这芳淑阁是府里最好的屋子”
薛沉璧坐在一张红木小凳上,手脚端端正正放着,无措道:“回□□母,不知□□母从哪里得来的闲话,阿璧住的芳淑阁怎可同□□母的屋子相比,这些陈设也是从库房里挪来的,并非屋中本来所有。□□母要是觉得房中的摆件不合意,可令薛管家带您去库房里多挑几件。”
“璧姑娘这番言辞难不成是暗指□□母我肖想你们库房里的宝贝”薛老太太掀起嘴角冷哼一声,面容尖酸刻薄,她伸出干枯手指不停刮擦镂花桌案,眼皮一翻:“且不论这个,既然你这屋里没什么宝贝,怎的就不许我们绣绣住个几晚旁人知晓的奉承我们薛府知书达理,不知道的还误认为薛府计较刻薄,连一个姑小姐都容不下”
薛沉璧简直要被这便宜□□母气笑,莫说她这般偏心,就事论事,身为客人就该有客人的自觉,上赶着去别人府上,还作威作福一副唯我独尊的嘴脸未免也太不把羞耻当回事了!
她不甘示弱地回敬:“阿璧绝无此意,□□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我们府里自然心甘情愿奉上一切。小姑姑若要来住阿璧也定是欢喜。”她瞧见薛锦绣闻言猛地抬脸,低低啐了她一口,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尽是和薛老太太如出一辙的尖利骄横,转了语气声如蚊呐:“阿璧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不能做主。这芳淑阁是先帝旧居,阿爹得了陛下恩旨后才将阿璧迁了进来,贸然挪是我们……我们目无先帝,不分尊卑,届时降罪于阿璧便罢了,可万一连累了小姑姑……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母你说是也不是这个道理”
薛沉璧抬了容熙的名头出来果然镇住薛老太太和薛锦绣,她们两个一个是乡野老妇一个是小家碧玉,何曾来过京都见过王公贵人,唬一唬就吓得不得了,根本不会深思她所言真假。芳淑阁是薛怀去求的恩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