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两鬓星星点点,浅浅淡淡的白如同柳絮沾染双鬓,他一手捻着长须,一手搭上一支笔,面色越发高深莫测,沉吟道:“好好将养便无甚大碍,待微臣给薛小姐开过几张调理的方子,薛小姐照着方子煎服即可。”
容熙靠在九龙宝座上,支着头听了太医的话,他浓沉的瞳孔深幽难以见底,殿外忽然透过一缕微光,微光浮浮荡荡贴着琉璃般的地面跃动,宛如穹苍上掬下来的一捧星光,细碎缥缈的浮光在他十二冕旒前流转半晌,他的面容依旧埋在阴影中,阴沉地无法言喻。
瞟了眼神态阴晴不定的容熙,薛沉璧狠狠心倏地掩面低泣起来,哭声如泣如诉,哀转不绝,她抹泪上气不接下气道:“阿璧并非故意去忖叔叔房里偷看的……阿璧什么都没瞧见……阿璧什么都不知晓……”
空旷肃严的朝堂上,众臣子唯唯诺诺,薛编修三缄其口,故而薛沉璧这声哭喊实在惊天动地。
薛怀扭头正要开口询问,杨大人再一次止住他,指了指上头,对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容熙眉梢一冷,下巴愈发紧绷,薛忖心里发虚,思及自己从季恪生那里偷来的试题,双手双脚就止不住地发颤发冷。一阵冷风蓦然吹入大殿,凉飕飕扫过他单薄后颈,薛忖的脊骨上顿时浮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殿中诸人神色各异,容庭自容璇进宣安殿后便不再多言,只退居臣一旁听候,他站的这处正对着薛沉璧,于是容庭挺拔清冷的身影就这样直直撞入她满含热泪的眼帘。他侧脸沾染上斑驳流光,鼻梁英挺,弧度美好一如往昔,他突兀的身影就像直直撞入平静湖面的飞鸟,扑棱着一双翅膀硬生生打破了她静谧的思绪。
薛沉璧难以忍受地别过头,但见容熙看似漫不经心轻轻敲打扶臂上栩栩如生的龙角,掷地有声道:“你看见了什么”
被容熙刻意冷落的容璇右手覆上腰间镶嵌上等珠玑的短匕,她微抬起头冷冷一笑,本就绝丽的面容艳光更甚。
容璇毫无惧意地同容熙对视:“如今皇兄的宣安殿不仅比从前守卫更加森严,就连阿璇同皇兄说句体己话也是困难了……”
前朝老臣们跪在地上敢怒不敢言,心中却默默泪流成河。
因长公主容璇是闺阁姑娘,又自小被太后拘在宫里娇宠,故无论京中传言长公主如何力荐驸马姜复如何有牝鸡司晨之势,也甚少抛头露面公然出现在宣安殿上,朝中大臣对她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半信半疑,并不曾深究。而如今丞相不过牵涉在案,以长公主府和姜丞相滔天的权势,多半在牢里被关个一两日,受些皮肉伤也不打紧。
肃京如今处于多事之秋,京中传言今年的秋闱三甲名不正言不顺,卖官鬻爵的言论不绝于耳也就罢了,甚至连状元的文章都被人传诵起来。为堵住悠悠之口,陛下令京都卫封锁消息,言说此案宣安殿必回不遗余力彻查到底,严令知情百姓切不可再提此事。
姜复两头都有嫌疑,近几年又因位高权重门生遍布朝野而隐隐生出了不轨之心,长公主躲在府里也就罢了,却还不知死活跳出来美其名曰“伸张正义”……
拥立先帝血脉的众老臣心中吐血三升,怒其不争喝骂:长公主殿下,如今大周的陛下另有其人,不是你空有先帝血脉却没先帝半分智慧的长公主,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就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家。在府里怨怼怨怼陛下也就罢了,竟还不要命地领了女儿闯入宫中,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质问陛下……
薛沉璧此时也被口出狂言的容璇震惊地缓不过来神,前世容璇虽因姜复谋逆之罪与容熙生了嫌隙,但容熙仍旧仁至义尽地替她指了一门亲事。方入薛府的容璇白着一张脸,缩在姜鸢身后谨慎至极,不敢多话。拔了毛的凤凰终归不是鸡,平日里容璇最爱之事莫过于磋磨府里一众姿色甚佳的侍女姨娘,也不敢来招惹她。薛沉璧原想是这厮吃一亏长一堑,又是个大智若愚的金枝玉叶,难怪得残忍无情的容熙怜惜。可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怜惜哪里是大智若愚,分明就是容熙嫌弃她手腕不足为惧,故意留她一条小命让她自己慢慢消磨的……
同盛气凌人的容璇迥异,锦衣华服的姜鸢静立在母亲的身后,显得极为温婉从容,滚狐毛边的织金蝶恋花宽袖迎风微动,玉手掩在袖里,含春眼眸朝边上转过一圈,幽沉的眸子霎时亮了亮又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虽留心姜鸢的一举一动,薛沉璧也没忘记容熙的询问,半湿的袖子往脸上一抹仍哭道:“阿璧……阿璧什么都不曾见过……”
“你且说出来,此话若是当真,朕定会护你。”容熙垂首指了指正襟危坐的太史令,太史令胡须垂至案下,身躯高大魁梧,肤色黝黑,乃容熙破格提拔上来的人才,听容熙的吩咐不疾不徐地提起一只笔,饱蘸浓墨静候在侧。
薛沉璧迟疑不决片刻,才忧惧不已结结巴巴道:“阿璧……臣女亲眼瞧见忖叔叔从二殿下赠给他的书里抽出了一张写满字迹的白宣,跟着夫子学过几日,阿璧这才想起来那字倒是认得了几个……”
容熙点头示意高旭,高旭正色道:“不知薛小姐可还记得里头的内容”
薛沉璧笃定答:“回大人的话,当时臣女震惊不已,自然记得。”
高旭领命捧过一沓宣纸,每张纸上字迹均大相径庭,薛沉璧了然此乃秋闱贡生们的旧卷。
“薛小姐不妨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