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以前,宫小蝉还满心怒火,恨不得替南珂抽飞章海雪,可下一秒她听到了章海雪喊的那句话,整个人像被按进了海水里,紧握的拳头茫然地松开,视线向着石台上的两个人,眼神却是发虚的。
“忘了宫小蝉”,方才章海雪喊的确实是这几个字吧?不是“龚晓禅”不是“贡筱婵”,而是……
这辈子她只认识一个叫“宫小蝉”的人,那就是她自己。
所以说……师父喜欢的人是她?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世界……绝对哪里坏掉了!荆戈不正常,单潺潺也不正常,就连师父都坏掉了!
这真的是她的未来吗?是不是她一开始就陷入了什么奇怪的幻象?莫非其实她一直都困在那些灵术师布下的阵法里?燕朝虚丁婵迭鸢什么的都是幻觉吧!直到现在为止发生的都是幻觉!
宫小蝉僵在半空,脑海里疯狂地给眼前的荒谬寻找理由,呆滞了许久,回过神时再看向石台,顿时倒抽一口气。
章海雪还挤在南珂怀里,但她那张令人生憎的嘴里已经吐不出半个字了。颈动脉被人划了一道口子,热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的脸原本就偏向苍白,如今只能用毫无人色来形容,眼睛瞪到极点,神情惊恐。
她原本紧搂着南珂的手抽搐着,胳膊的位置微妙……
宫小蝉突然意识到,章海雪那个姿势并不是要拥抱南珂,而是要从他身上逃离。
南珂轻轻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她就像条被抽掉脊椎的鱼,委顿地瘫在他怀里。
他垂着眼,宫小蝉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但她能感到一股森冷寒意,弥漫在这空荡的神殿中,透进她骨髓里,她打了个寒颤,心里的愕然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预感……
“你做得很好。”南珂在章海雪耳边轻笑,“现在你可以闭眼了。”
章海雪的瞳孔缩成一个恐惧的点,嘴唇颤抖着,眼里溢出大滴的泪,她大约是想乞求什么,但南珂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不知何时变得尖利的指甲凑近了她的颈动脉,手势称得上温柔的,轻轻一划……
猩红溅上了男人的侧脸,他微微扬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他睁开了眼,宫小蝉浑身发凉地看着那双曾经清明凝定的瞳仁,此刻只剩下一片极致的黑。
一丝亮光都没有的,极地深渊般的眼瞳。
妖魔的眼瞳。
宫小蝉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她僵硬地看着南珂推开章海雪,尸体撞上青砖地面发出闷响,仿佛撞在她心上。
南珂站起身,他身上沾着章海雪的血,脸上兴致盎然,打量起这个破败的神殿。
宫小蝉悬在半空,忘了自己的存在,只呆呆地望着他。
突然耳边又响起蓝衣小蝉的声音——
【魔嗜杀,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
……魔。
站在那里的不是南珂,不是她的师父,而是魔。
除了眼瞳,他看起来与从前别无二致,甚至面庞上还带了些孩子气,但他刚刚确实杀了一个人,一个“南珂”绝不会杀的人……
魔突然偏过头,向着她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
战栗感从足底蹿起,一瞬间她有种被水面下的凶兽盯住的错觉。
他看得到她?
没等她确认这个讯息,魔的神色陡然改变,他面无表情,眼睛的颜色却剧烈变幻,瞳仁忽而扩大忽而收缩,右手颤抖着抬起,然后垂下,接着又缓缓抬起……直到他终于握住了腰间绶带上的金色铃铛,用力一攥……
金铃碎成了粉末,从指缝漏下。神殿里陡然响起了清脆的金属相撞声:“叮!——”
宫小蝉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又回到了被卷入恍惚隧道的时候,胸闷气促,无法思考,不知过了多久,耳中飘进一个熟悉的女音——
“你要怎样才肯回去?”
宫小蝉一惊,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漂浮在半空中,不过这次地面上的人换成了荆戈和……“宫小蝉”。
是十年前“宫小蝉”,没来由的,宫小蝉确信这一点。
这里是一片杂树林,十年前的宫小蝉身着便于行动的蓝色裙衫,荆戈在她对面,两人仿佛刚刚吵了一架,现在正僵持着……自然,从荆戈那张万年面瘫脸上是看不出这一点的,重点在于……忧虑,焦躁,隐忍,像一只困兽。
她质问荆戈怎样才肯回去,荆戈的回答是:“你在害怕什么?怕我发现你的小秘密?”
“你说什么……”
“那个金铃铛是南珂给你的吧,本来是一对的,现在你这只突然碎了,是南珂那边出事了吧。”荆戈双手环胸,微微冷笑,“遮遮掩掩,把别人都当傻瓜吗?”
“……”
“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说。”荆戈眼睛有些冷,“你和你师父的那点小秘密,我没兴趣大肆宣扬。”
复杂得难以言喻,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愧疚,她咬咬唇,低声说:“我只是去看看他怎么样了……我不会……”微微一顿,“……我会回来的。”
荆戈勾勾唇,笑意没到眼底:“是一个人回来,还是两个人回来?”
“……”
“我不管你当年是怎么想的,但现在,不可能。”在蓝衣小蝉微微慌乱的视线里,荆戈一字字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这次出来是为了什么,燕朝虚和单潺潺都知道。”
蓝衣小蝉倒抽口气:“你明明说过不会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