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海牵着骡子,骡子后跟着幸存的三匹骡子。骡子耐渴善负重,可是腿很细,走得慢。骡子的价值全在两条脆弱的腿上,要是一不留神儿劈了叉,折了膝盖,那这匹骡子就完了蛋,再没有一点儿用处。
刚刚逃出命来,两个人也没有精力使劲赶路,只是随着骡子,慢悠悠很有些契合的脚步慢慢回去。心甜意洽,大大方方的走在路上,热热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晒干了衣裳的水分也显露出两个人原先的模样。
这样晴好的天气,万里无云温度和光线都极好的时候,他们好像不怕被土匪和追兵发现了,观察着方向寻找着人家慢慢往北平城里走去。身上没有食物,肚子饿了才犯愁,徐正海提议去挖红薯来烤了吃,尔雅皱眉开始跟他讲起自己的遭遇来
“你是不知道,我跟凭城哥背了两大袋红薯逃命,可是谁知道下了山就撞进大兵手里,东西全部给没收,你还不能生气,露出一点不满来。”跌跌撞撞在枪林弹火里逃命。
还得给他们牵牲口,马匹,骡子,骡子,还有几只小羊,推拉扛运,都是这些大兵沿途抢劫来的。忽然又问“你来找我,碰到凭城没有,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徐正海只说没碰到,但是跟着四爷来的时候,他们在山贼的老窝里带回一辆新的人力车,应该就是凭城那辆。尔雅松了一口气,找回来就好,有了车,凭城的命就保住大半了。
整整两天,就他们两个人一直在走,就像永远不会完结的连环画,两个青年男女和一群牲口只重复着一个动作,那就是走,不停地走,
在白日里,在黑夜里,在每一镜头都是不停地行走,这有什么意义呢?又怎么没有意义呢?
骡子脖子的铃铛不时撞击发出丁玲玲的响声,并不清脆反而有些沙哑和低沉,给画面留下时光的余味,徐正海照顾着精力有些不济的尔雅,心里是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一步一步,城门快进了,尔雅耐不住,脚往前多伸一点儿便从骡子身上踢到徐正海腰。
“你又干嘛,讨厌。”
“诶”尔雅出声了“我回去肯定大病一场”
“嗯,好好养着”徐正海默默应了。
“等我病好了,你会不会来看我?”
“会”徐正海想,“我当然会,你生病的每一天我都来看你。”看见你恢复活力,就像蓝色的牵牛花在夜晚闭合花仓,又在朝阳洒露的清晨绽放,柔软挺拔,带着晶莹的露水又昂然挺起头颅,恢复精神,从露珠里散出光,带给我五光十色的梦。
“还有一件事你要帮我”尔雅的声音没有什么力气,她的嘴唇有些苍白。
“你说”
“你要有空帮我把这些骡子或骡子卖了,得的钱你我一半儿。换成金子给我。”
“财迷”徐正海想谁要你的钱,我还稀罕你的吗?
到了城门有徐家的人守着,看来徐家也是各个地方都派了人。管家对少爷嘘寒问暖,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一堆人喊着给少爷喝水,请少爷坐下,又要带他上医院检查。可是那些人却对尔雅很不假词色,神色里都带出来了。尔雅低垂了眼皮,早已想到。
徐正海慢慢扶尔雅下了骡子,不肯假手于人,就看她慢慢一点儿一点从骡子背上落到自己怀里,又稳稳站在地上。拉着手没有放开,尔雅自己挣脱了,又叫过拉建平车场车的车夫来,上了车又坐下。
徐正海过来掌住车把问“你就走了?”
尔雅说“还不走干什么?倒是讨人嫌呢”人力车停在那里半晌,隔了一会儿尔雅方才又说“记住你刚才的话儿!”
那人力车方才飞跑起来一会儿就不见了。徐正海摸摸鼻子,你脾气这样大,谁还敢嫌你呢。
这边管家已经派人给老爷太太送了信,心疼从小看到大的少爷吃了这么多苦头。叫来汽车,先问问哪里不舒服,又提醒少爷“老爷担惊受怕,太太哭昏过去几次,少爷有侠义心肠是好事,但终究是那位姑娘爱惹事,以后切记不要再招惹那张家的女儿了,这才是放家里放心呢。”
徐正海没注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自己思量着,汽车起步前说“阿福,叫人把骡子和骡子卖了,换了钱给我打个金镯子。”
阿福大惊“啊呀,少爷,你怎么管起这种事来?你看看我才说的你就不肯放在心上。”
汽车很快就到医院停下,徐振海被仔细接进去检查身体,须臾,徐先生徐太太也驱车到了医院,听见儿子没事,凑到病床前又仔细看了总算松了口气。
人力车虽然慢点,也很快到了建平车场,虎春和四爷就像天上掉下个宝贝,掌不住也哭了,四爷张罗着送医院,虎春去拿银钱和尔雅的衣服。
果不其然,精神紧绷了这几天,身体和心灵的巨大创伤和疲惫让尔雅大病了一场,盘桓医院半个月。四爷虎春问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怪尔雅做耗,四爷只是说
“这样的年头我也遇见见过,那还是闹义和拳乱的时候,我也是做过土匪的,心里门清儿,你这样的选择说不上错,也称不上聪明,只是点子背了,遇到土匪又叫大兵捉了去,算了,回来就好。”
本来做好了挨批的准备,谁知四爷和虎春却并不追究她劳师动众引出这么个事来,每日汤汤水水,好吃好喝伺候着,尔雅松口气,安安稳稳躺着。心里发闷看不进书,一会就往门口望,惹到虎春很奇怪,尔雅也不说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