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戏台的那间包厢里,钟离疏将两只脚高高搁在栏杆上,扭头看看那几乎快要哧溜下太师椅去的周湛,又回头看看忙碌着的吉光和阿樟,对周湛笑道:“你这小厮,倒是机灵得很。”
“那是。”周湛颇为自豪地答应一声,一边从那边某个包厢里霍然站起的人影身上移开视线,一边将那擦手的巾子递给吉光,道:“看着吧,我们家小吉光的名头,定然会比你们家阿樟的名头更为响亮。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虽说阿樟并未真个儿收吉光为徒,可因着最近一段时日,周湛一直和钟离疏厮混在一起,倒是叫吉光有了大把的时间来观摩阿樟的一举一动。加上周湛的有意纵容,和她自身的模仿天赋,竟不知不觉间就把阿樟的举止学了个八分像。
听着周湛和钟离疏二人的赞誉,吉光便学着阿樟的气派,谦恭却不失气骨地颔首一礼,便退了下去。这和那张稚气小脸相映成趣的庄重,顿叫钟离疏和周湛对视一眼,同时都笑了起来。
钟离疏那半眯着的眼,也从那边那个缓缓坐下的人影身上一掸而过,侧头问着周湛道:“我不常在京里,给我说说,那是谁家的包厢?”
“叶恒安家的。”周湛道,“叶家和礼部的郑侍郎家是老亲,郑家的一个女儿才刚给吏部周尚书生了个小孙子。另外,上书房的张学士最近才惹恼了老爷子,听说致仕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这几条消息听着仿佛有些乱,那钟离疏虽说久离中枢,但该有的政治敏感性他还是不缺的,只眨眼间便明白了那位状元公出现在那里的意义,因笑道:“这么说,那位是有意谋那上书房的缺喽?如今他是什么官职?”说着,他忍不住扭头看了吉光一眼。
这钟离疏虽说和周湛相差了近六岁的年纪,可二人也算是患难之交,因此他反而比京里的那些人更明白周湛怠G抑苷恳采跏蔷粗赜谒,故而他的大多数事也都不瞒着他,包括这被钟离疏看穿真身的吉光的身世。
见他看向吉光,周湛便也回头看了吉光一眼,道:“他哪够资格,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编修,资历不够。听着老爷子的意思,像是不想从别的地方再弄人过来,也就是说,他想从那上书房里提拔一位上去,那下面自然也就会空出一个位置。想来他谋的,应该是那个。”
钟离疏不由就又溜了周湛一眼。别人都说景王不靠谱,大概整个大周只有他知道,这不靠谱的景王消息是如何灵通。“不是说,”他道,“开学后他还要去你们书院任教吗?”
“兼职而已。朝中文臣,凡是有点文名的,谁不爱在国子监或某个书院里兼个教职?说起来是教书育人,实质上不过是替自己扬名罢了。他是今年的新贵,就算是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去国子监,于是退而求其次,来皇家书院,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看着那边包厢里的人影,周湛的唇角噙起一丝淡淡的讥嘲。
此时若是吉光回头,顺着他和钟离疏的视线看过去,她便能看到,她那风姿儒雅的父亲状元公徐世衡,正坐在一个六旬老者的身边,虽倾着身子看似全神贯注地听着对方说话,可那时不时顺着眼角瞅向这边的眼,却是明显显示着他的心神不宁。
见那徐世衡的眼又往这边瞅来,钟离疏闷声一笑,侧身凑到周湛耳旁,低声道:“你就不怕他到御前告你一状?”
“我倒巴不得呢。”周湛也压低声音道,“只可惜,大概是打死他也不肯给我瞧这个热闹的。比起她,面子更重要。”
钟离疏回头看看吉光,却是不赞同地一摇头,将那声音压得更低,道:“你到底想要从那孩子身上得到什么?要看热闹,你也已经看过了,再不放手,以后怕是只会叫这孩子更加难做。怎么说,那都是她的爹。亲爹。”
这“亲爹”二字,顿令周湛那漂亮的唇形一阵歪扭,笑道:“亲爹又如何?不过是当初贡献了一滴精血而已。再者说,也没见谁哭着喊着求着那做父母的生下自己,原就是那做父母的自以为是硬要生下的孩子,凭什么因着他们的一时任性,竟要叫孩子一辈子背负那还不请的所谓生恩?父慈子孝,父慈,子才会孝,有付出才会有收获。所以说,这世上原就是谁也不欠谁什么,那做父母的既然是未经子女的同意就生下了他们,那么也就别怪孩子会忤逆父母。至于做子女的,父母生养他们,原就不是为了他们,故而即便父母不养子女,子女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不过是各人顾各人罢了。”
他这凉薄的论调,已经不是钟离疏第一次听到了,却是吉光第一次听到,不由就站在那里一阵呆怔。
只听钟离疏道:“一年不见,你竟比以前更偏激了,这论调,要叫你学院里的夫子们听到,非拿板子打死你不可……”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那包厢门上响起敲门声。
吉光那因着周湛这番惊世骇俗的议论而微有些散乱的眼眸这才一凝,抬头看看周湛,过去拉开门。
按照规矩,该是由守在门口的沉默和寡言问清来人的姓名,再由她通报给主人,然后听着里面主人说有请,外面的客人才能进门的。却不想吉光才刚打开门,还没看到沉默和寡言的身影,便只觉鼻尖前一阵风过,竟是眨眼间就叫一个人从她的身旁掠了过去。
吉光大惊,忙回头看去,就只见那闯进门的,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高瘦女孩。在那女孩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