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郎跟随对方回到衙门,见到周分曹正在大堂中来回踱步,一副愁眉深锁的样子。其听到脚步声,赶紧抬头,抢步迎上来:
“大人。”
顿一顿:“你们都先下去吧。”
捕快衙役等识趣,纷纷告退,很快,堂中就剩下周分曹与陈三郎。
周分曹贴身取出一封书信:“大人请看。”
陈三郎接过,打开,细细读起来。
这一封信,乃是周分曹的好友从长安寄来的——周分曹故交不少,亦有朋友在京城做官,因此能获取消息。
信中所写,却是一个非常不利的消息:皇帝病重,已经整整一个月不能上朝理事。
这等情况之下,朝野人心浮动,非常不安。
在以前,这皇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主,不甚管理朝政。但话说回来,只要他好端端地在宫中,便等于是一面旗帜,起码能镇压得住。然而一旦身体出现问题,那么原本就蠢蠢欲动的诸多事端立刻便会爆发开来。
皇帝的身体问题,已经传扬好一段时日了。又没有立太子,致使下面皇子明争暗斗不休,朝野也是分成派系,互相攻击,乱糟糟得很。
周分曹好友在书信中说道,已经有好些大臣在派系争斗中被抄家下狱,境况悲惨,他也感到心意惶惶,甚至有了辞官还乡,以避祸害的念头……
此信周分曹已经读过,因此忧心忡忡,见到陈三郎回来,这才微微感到安定:不难想象,现在的长安,定然已是一口巨大的漩涡,水流激荡,人稍不留神,就会被卷入其中,遭受杀身之祸。
“想当初大人金榜题名,得皇帝青睐赏识,钦点为状元,何等风光?然而他却一心想要外放为官,宁愿回来当个七品县令,也不在京中担任更高品阶,更容易升迁的翰林院修撰,莫非早有预料,因而远走?”
莫名地,周分曹掠过这般念头:真是这样的话,陈三郎的成熟就超乎想象,根本不像是崭露头角的年轻读书人。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境况的天差地别,莫说年轻人,就是年纪大的人,恐怕都难以保持冷静淡定。
要知道历朝历代,科举放榜之际,因为听到自己高中而狂喜奔放,甚至于出现疯癫症状的考子并不少见。更有的欢喜过度,干脆一头栽倒在地,上演乐极生悲的戏码。
陈三郎高中状元,但表现得很是平静,龙君梦中相邀,写就一篇《岳阳楼记》,当为映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说得容易,真要做到,实在太难太难。
故而这篇文章流传出来后,士林中有不少“前辈”颇为酸溜地表示陈三郎写此文,不过是标榜清高,沽名钓誉而已。
不过周分曹越是与陈三郎接触相处,越是感到他确实有诸多不同,只是具体之处,又觉得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毕竟一直以来,陈三郎都是游离在衙门之外,全权放任,根本没有正经坐过堂。
他是县令,可又不像个当官的;但周分曹却有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个县衙,陈三郎才是无可取代的主心骨。
看完信,放下信纸,陈三郎面色看不出什么来。
周分曹忍不住道:“大人,皇帝病重,此事肯定瞒不住,可能扬州方面早已知晓。”
说到这,心一突:
自从陈三郎上任,凶险一桩接着一桩,并且有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意味,难不成元文昌早就知道皇帝将不久于人世?
众所周知,是皇帝安排陈三郎来担任泾县县令,并以圣旨宝剑为护身符,因此就算元文昌视其为眼中钉,但除非揭竿造反,否则不会直接撕破脸皮。
但皇帝一旦驾崩,情形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说元文昌是否有异心,即使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陈三郎都将失去最大的靠山。
周分曹无法不担心,他现在已经和陈三郎坐一条船,船沉了,会一起死。死,他倒是不惧,关键壮志未酬,如何甘心?
“先生,你的看法是?”
陈三郎神态平静地望过来。
周分曹回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没有说开来,相信陈三郎一定明白其中意思。
陈三郎自是明白,缓缓道:“倒未必。”
“未必?”
周分曹有点糊涂了。
“呵呵,元刺史乃是做大事的人,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筹谋,反而懒得理会咱们这个偏僻小城呢。”
周分曹身一颤抖:“你的意思是……他们真得敢篡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