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夜半,石柱宣抚司,伏波将军府中厅。
昏暗的厅堂里烛火摇曳,已至夜半,中厅里坐着三五个人,皆是身着戎装,如果仔细看便能察觉鲜亮的盔甲之上,隐隐有血迹渗出。
秦良玉稳坐在当厅的紫檀圈椅上,老人一身明紫色三品官袍,手执龙头拐杖,头戴缀尾宝钗,头发虽已花白,却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感觉。
老人年纪看起来实在已经很大了,脸色的皱纹沟壑纵横,眉头紧皱,眼睛紧紧盯着灼光,似乎是面临着重要的抉择。
“姑母,贼军已围城数日,城中马上就要弹尽粮绝,咱们……”一身甲胄的秦翼明道,征战一整日,他刚从城墙上下来,浑身充斥着血腥气。
“南城的城墙守卫兵力不足,还需姑母调派人手,否则明日恐难敌贼军。”秦拱明也出言道,他负责防御的南城今日被贼军猛攻,军士死伤过半。
下手的秦佐明本也想发言,但见几位兄长的的奏报已经让姑母眉头紧锁,他也不忍再平添嘈乱。
况且以现在的情况,说与不说又能有多大的差别,石柱只是个弹丸之地,能守得大西军八千精兵轮番强攻四天,已经实属不易。
明日?哪儿还有明日,城中只余下两千士兵还几乎个个带伤……
“这就慌神儿了?我马家承蒙圣恩三百年,乃是这石柱世袭的宣抚使,守城十日本就是我等的职责,况且石柱有数万百姓,他们皆以咱们马家为耀。
我秦良玉纵是身死城墙,也不会让贼军入得我石柱!”
秦良玉的声音中沧桑中饱含着对石柱的深深眷念,她代她的夫君镇守石柱半生,她的兄长战死了、儿子儿媳战死了、几个侄子也战死了。
石柱啊,这个饮尽马家、秦家血脉的地方,饶是如此,老身也定当粉身报恩,以见泉下夫兄。
“可朝廷不公!”秦佐明愤而怒喝,双目圆睁。
“哪一次激战,我秦家、马家不是身先士卒,我父亲、我两位叔父、还有我的表兄他们哪个不是战功赫赫!
我的父亲战死时身中十八箭,胳膊都没了……”秦佐明说着说着竟是眼中溢出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掸,只是未到伤心处。
“可他们得到了什么?狗屁监军三言两语便夺了他们功绩,甚至以贪功冒进夺了他们功名,他们征战半生,仅仅得到个参将的名头,最后还被……”
“放肆!”秦良玉一掌拍在桌子上,喝止了外甥秦佐明的哭诉。
“咱们马家何以立足石柱、何以受百姓敬仰?不是因为朝廷,也不是因为他们身上的官职!
一千多年前,伏波将军为抵御外辱,西破羌人、南征交趾,东征西讨征战一生才为尔等挣得这份荣耀!
你的父亲死于浑河战役,如今已二十余载,他也是为了抗击北蛮,若他泉下得知竟有你这般的子嗣,不是令他痛心吗?
如今朝廷疲敝、自顾不暇,什么是大义、什么是小节,你们不懂?”
秦良玉所言振聋发聩,字字诛心,直说的自己的几位子侄垂下了头。
秦良玉虽然深明大义,但对于朝廷的举措也是略有微词,西有左良玉拥兵二十余万虎视眈眈,东有大西逆匪张献忠祸乱川蜀,朝廷对此却无动于衷。
但这些都不能对她的子侄们说,夫君故去了、兄长们也故去了,纵有万般苦楚,她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已经好几年了,朝廷真的已经把石柱、把川蜀遗忘了吗?
“甥侄啊,你们的叔父、父亲皆为大明血染疆场,他们是英雄,即使朝廷略有不公允,但是非成败,后人会予以评说。
伏波将军一脉从未有辱没于门风之辈,我们也不会!
明日,吾将亲临城墙,为马家、秦家、为咱们石柱、也为了大明,纵是乱箭穿心,也亦无憾!
尔等身为七尺男儿,当如何做,还需老身多言吗?”
秦良玉语气虽变得平缓,但几位子侄却已经从中听出了姑母的决心。
“姑母所言令拱明羞愧难当,明日,拱明当用行动捍卫石柱的尊严!南城就交给拱明吧!”多说无益,秦拱明一口饮尽一整杯烈酒,把酒杯摔了个稀碎。
也许,过了明日,再也喝不到川蜀的烈酒了吧!
“姑母已年逾七十怎堪墙头杀伐,这等厮杀城墙之事就交于我等三人吧,佐明定不负吾父威名,东城这边姑母!”
秦佐明紧咬牙关,双颊肌肉微微鼓动,他不饮酒,但那双有死无生的眼睛却足以证其决心。
“翼明当守北城,姑母放心便是,人在城在,翼明不惜此身!”秦翼明个性沉稳,话语不多。
东、南、北三城皆已有人据守,如今只剩西城,西城濒临大山,从地理位置上,压力最小。
“奶奶,孙儿虽为一介书生,但身负伏波将军血脉,若石柱有失,孙儿断然不会苟活,是以孙儿想去守西城!”
马万年年仅二十一岁,乃是汉伏波将军仅有的一丝血脉,父兄皆身死沙场,他却一直躲在襁褓中读书、习文。
百无一用是书生,马万年见几位哥哥都下定了必死的决心,终于是忍不住。
“孙儿,他们可以去,但你不能,你是马家唯一的后人了,奶奶不能让马家断了后啊!”
秦良玉见自己的孙儿也是如此,甚感欣慰之余,终于忍不住眼中的热泪。
七十岁的人了,夫君战死时她流泪,二位兄长战死时她也流泪,几十年过去了,她本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