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脸上是一道又一道的泥印子,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即使疼得嘴唇发抖,到底也没喊一声疼。
顾攀心里暗赞,让妻子去镖局叫大舅哥过来把马车赶回去,他则把孩子背了起来。
“来,先用温水洗洗腿边的泥”,顾氏端了盆温水过来,亲自拿着毛巾给他清洗腿肚上的泥巴,“咬得这么厉害,疼不疼啊?”
孩子眼中流出泪来,咬着牙道:“婶子,不疼。”
吕老太太拿了瓶烧酒过来:“先用这个洗洗伤处,已经让人叫大夫去了。”
顾氏把烧酒接过来,吕老太太坐过去按住孩子,转移注意力地问道:“你是哪来的孩子,何家那小子为啥要放狗咬你?”
“我是北省登县人,名叫欧阳端,我家因为交不起地主老爷的租子,便买了全部家当把租子交上随着难民到了这里”,烧酒淋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忍过一波钻心的疼痛,欧阳端继续说道:“本来我爹能靠着在码头扛麻袋挣下我们一家人糊口的钱,可是前段时间我娘不知怎么开始上吐下泻,我爹一天挣得钱根本不够给我娘抓药,没过几天我娘就没了。埋了我娘,我爹在搬东西的时候又被砸断了腿,我便让姐姐在家照顾爹,自己出来要饭。那何家少爷放狗咬我,是他不让我在他家门口要饭,就算路过那里,也会放狗咬我。”
说话间,顾氏已经手脚麻利地把伤口清洗好了。
吕老太爷也在一旁坐着,见那孩子只除了一开始疼得憋了口气,后来言谈自如,根本让人看不出来腿上有一片肉被狗咬得不像样子。
“这孩子心性不错”,他看了女婿一眼,点头赞道。
吕老太太却没想这么些,听到孩子被狗咬得原因,直骂何家小子熊孩子。
大夫很快过来,用小刀清理掉伤口旁边的烂肉,便上药包扎了起来。
欧阳端把双手握得骨节泛白,愣是没吭一声。
顾攀越看越满意,待送走大夫,他便对欧阳端道:“我看你心性不错,想收留你教些功夫,你愿意不?”
自从知道女儿被侄女拉出来挡刀,顾攀便盘算着找个好苗子教些功夫保护女儿。
这个欧阳端,顾攀从刚才到现在已经暗自观察了好久,眼神亮心坏不了,这么能忍韧性不差,是个学武的好料子。
欧阳端听到这话,先是欣喜,继而迟疑:“我还需要养活父亲和姐姐,我可以不学功夫,去给老爷家做活,您只要每天给我几个馍就成。”
“好小子,有情有义”,顾攀哈哈大笑,更重要的是这孩子不贪心知进退,“我教你功夫,也不是无偿的,只要你以后保护好我的女儿就行。至于你的父亲和姐姐,我家里并不差这一口饭,可以让他们一起来。”
“多谢老爷大恩”,欧阳端也不顾腿还伤着,一下子跪在地上,“我给老爷夫人磕头,欧阳端在此发誓,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小姐,绝不让小姐受到一点儿伤害。”
顾攀和顾氏忙把人扶起来,他笑道:“我们家不兴老爷夫人这套,以后就叫我们叔婶儿。”
“是是,别客气”,顾氏知道丈夫的打算,看这孩子也更加顺眼,“先吃点饭垫垫肚子,咱们就去把你爹你姐姐接来。”
“我说翩翩她爹就算行好也只是给点银子了事,没有带到家里来的,原来是打着给外孙女儿训练护卫的主意呢”,吕老太爷看那孩子感激不已的神情,酸溜溜地对身边的老太婆道:“刚才我还想留下这孩子慢慢培养的,日后怎么也是一个好镖师。”
“想要好镖师啊”,吕老太太瞥他一眼,“外面吃不上饭的孩子好几个呢,去码头扛麻袋人家不要,整天就溜着街讨点汤汤水水饱肚,领两个来?”
“不行不行”,吕老爷子捏着胡子摇头,“偷鸡摸狗的好几个,这样的孩子领到家容易招祸。”
顾攀听到老丈人的话,憨厚一笑,然后装作没听见,他们家以后说不定还得再找几个人看家护院呢。
欧阳端的父亲名叫欧阳山,从小读书,如今三十多岁却还是个老童生,家中日益困难时,他便放弃了读书科考之路,想着去做个小生意好维持家计,只盼儿子能够有朝一日高中。
不曾想他不通世情,读书读得心太诚轻易就相信旁人,没有一点防备之心,出去经商一趟被人把钱骗了个干净,还欠债百余两,只得把家里的仅剩的二十多亩地卖出去抵债。
从那之后,一家人就靠佃人家的地过活。
然今年大旱,地主老爷却依旧照往年收租,不按量交租就整天有那些瘪三到家里胡闹。
无奈,欧阳山只好把唯一值钱的几十本书送到典当行,死当,却只当了十五两银子,折合涨高的米价,竟然还不够租子。
如今妻子逝世,他的腿被砸断肿得粗了一圈,根本没办法下地,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竟有恩人愿意收留他们一家。
欧阳山当时就泪流满面,强撑着跪在地上朝过来接人的顾攀连嗑三个响头。
“老哥,快起来,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顾攀忙把人掺起来,又对同样跪在地上磕头的女孩子道:“丫头,你也快起来。看你爹这腿,耽误的不轻啊,还是先到医馆正了骨再到我家去吧。”
“谢谢大老爷”,女孩子爬起来抹掉眼泪,连忙跑过去扶住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