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百药情绪低沉,有兔死狐悲之感。崔氏正在没落,李氏也在没落,而且走在了崔氏的前面,相比在中土政坛上翻云覆雨、叱诧风云、挥斥方遒的先辈们,这一代的子弟实在是羞愧难当。若放在过去,以崔氏、李氏子弟的尊贵,掌控朝政轻而易举,但今天呢?看看中枢和中央府署的官员,有多少山东豪门子弟?不要说掌控朝政了,连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掌控,比如李百药自己,自中土统一以来,仕途就艰难坎坷,如今竟然“落魄”到在鹰扬府里做个小小的步兵校尉,这对赵郡李氏和李百药来说,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耻辱。
先帝的大一统改革,是倚仗新兴贵族打击旧豪门,圣主的大一统改革,则是挑起新兴贵族和旧豪门之间的厮杀,然后同时打击。依照这样的形势走下去,等到中央集权制完善了,中央集权的根基稳固了,大一统改革基本完成了,门阀士族政治也就彻底死亡了,而随着门阀士族政治一起死亡的还有豪门世家,还有旧的和新兴的大大小小的贵族。所以,任由改革进行下去,豪门世家死路一条,为此,一部分激进势力豁出去了,反正都是死,倒不如博一把,与改革派殊死搏杀,一决死战,而大部分保守势力则在反对改革和维护自身利益之间摇摆不定,若反对改革有利于自身利益,则反对改革,反之,则有限度的支持改革,总之,利益至上。而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就属于这一群体,他们的政争思路始终禁锢在“利益”的牢笼里,局限性非常大。
“如果依照你的预测,计将何出?”李百药开口问道。
l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不要寄希望于二次东征,把所有的力量都放在平定叛乱,拯救东都上,唯有如此,才能牟取最大利益。”
“如果你的预测是错误的,东都并没有发生兵变,而是齐王在徐州举兵叛乱呢?”崔九再次质疑,“如此严重后果,谁来承担?”
李风云出离愤怒了,手指崔九,一个字一个字,冷森森地说道,“你或许不知道谁要发动兵变,但你身边,你崔氏,肯定有人知道,而且,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此次兵变,不但有身份显赫的河北人参与其中,而且还是兵变的谋划者和策动者之一。”
崔九张口结舌,李百药目瞪口呆,两人难以置信地望着李风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某甚至怀疑……”李风云怒目而视,杀气喷涌,“这次兵变背后的推动者,就有你崔氏和李氏,而你们受人愚弄,被人欺骗,跑来给某挖坑,试图逼迫某攻打齐王,陷害齐王,以此来吸引东都的注意力,混淆视听,混乱局势,以掩护这场兵变的发动者,确保这场兵变的成功。”
“这场兵变的真正目的是篡国,唯有篡国才能摧毁改革,才能让豪门世家利益最大化,但若想成功篡国,就要击败圣主,就要击杀齐王这个距离皇统最近的人,而若想击败圣主,就必须控制河北,若想击杀齐王,则必须利用某这把锋利的刀,所以,某的怀疑有理有据,某的推测与事实不会有太大出入。”
李风云这番惊世骇俗的话,给了崔九和李百药以巨大冲击,两人呆坐良久,相视无语。如果李风云的话真实无误,两人必须马上返回家族予以求证,毕竟不论是他们所知道的布局,还是李风云所透露的另一个布局,李风云都是其中的关键,没有他的默契配合,就无法获得最大化的利益。
李风云无意继续,站了起来,冷声说道,“你们低估了圣主,高估了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到,如果圣主在东征前夕,决定带走赵王杨杲和燕王杨倓,却让距离皇统最远的两个皇孙越王杨侗和代王杨侑分别留守两京,并授予留守之大权,以最快速度,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推出新一轮皇统之争,那么圣主不但打了东都各方势力一个措手不及,分化和分裂了东都的保守势力,激化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还成功遏制了齐王争夺皇统的冲动和yù_wàng。因为齐王即便谋反了,但东都、西京均有留守亲王,更多的政治势力会支持他们,齐王孤立无援、孤掌难鸣,焉能不败?既然明知有败无胜,齐王为何还要谋反?”
李风云愤然离去,对河北豪门的背信弃义切齿痛恨。怪不得历史上窦建德在其全盛时期匪夷所思的败给了李唐,这肯定与河北豪门的背信弃义有直接关系,而之后刘黑闼再举义旗,再次失败,也必然是河北豪门与李唐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李风云回到联盟后,一边火速南下徐州,一边急遣信使赶赴彭城,秘密邀约韦福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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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九年(公元613年),正月初一。
李风云与韦福嗣秘密会晤于孤山。
韦福嗣神情憔悴,脸色难看,显然这些天夙夜难眠,见到李风云后直言不讳地问道,“东都的变化,你都知道了?”
李风云微微颔首,“东征前夕,还会有更大的变化。”
“齐王成了众矢之的。”韦福嗣望着李风云,眼里露出深深的戒备,“从山东人的立场来说,若能在东征前夕解决齐王这个隐患,必将赢得圣主的欢心。”
李风云没有说话,皱了皱眉,问道,“董纯很快就要来了,你是否会离开齐王,返回西京?”
韦福嗣马上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当即正色说道,“事情远未到山穷水尽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