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众人说什么也不愿把箱子放在舱里了,宁愿坐最后一排,将箱子贴身抱着。
在王大来的解释下,他们才知道大坝子乡只是红星村所在的乡的名称,乡里还有不少自然村和行政村,红星村属于行政村,有村委会,很多是自然村,是村民经过长时间聚居而自然形成的村落。
西北多山,红星小学里读书的很多都是自然村里山民,学生读书往往要翻山越岭,进山也不容易,红星村在山坳的位置,交通相对于其他山村要便利点,所以划为了行政村。
刚刚在拥挤的车上根本没心情看风景,现在坐在连窗玻璃都破了的小巴里,看着起伏连绵的黄土地,让人不禁叹服大地的广阔。
等看到黄土高原之间无数交错纵横却已经干涸的河道时,杜若脑子里突然想起昨晚当地代表敬茶时说的“我们这里资源匮乏又干旱少水”是什么意思。
路两旁偶尔也能见到一排排单层的黄土房子,也有干脆开在山坡上的窑洞,在开阔的土地上出现的房子给杜若的感觉有时候像是黄土地上自己长出来的,墙面还带着风沙造成的蜂窝状坑洞,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安静啊。”
性子活泼的苏丽不自在地扭动了身子,看了眼外面被侵蚀剥离出厚重痕迹的地表,好似看到了无数哭干的泪眼,这让她心中有些发慌。
在大巴车上时,虽然拥挤、虽然烦躁,但依然还能感受到人气、感受到活跃,虽然有骂骂咧咧,但也有欢声笑语,可驶离了宽阔的大道后,重新登上这辆小巴车后,除了沉默只有沉默。
登上车的人无一例外都有着干燥脱皮的嘴唇、沉重拖沓的脚步,提着行李满脸疲惫,眼里是迷茫的眼神,窗外是龟裂土地上奄奄一息的植被……
是的,就是沉默。
从大坝子乡的大巴朝下面驶去的路上,人人都有一种麻木又茫然的沉默。
黛文婷一路上都在拍着外面龟裂的土地,她的微博有十几万粉丝,虽然算不上什么大v,但也还算活跃,她准备将自己在西北大地上倒霉丢了箱子的经历发到微博上,顺便向大家分享下她来西北看到的风景,可照片拍完后却死活都发不出去。
“没信号?”
她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
“山里基站少,信号差是正常的吧?”
秦朗随口说。
黛文婷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只能收起手机,叹了口气。
从小巴车上下来时,司机和他卖票的老婆得知他们是来支教的老师,死活要把他们刚刚买票的钱还给他们,哪怕这票钱每个人只有几块钱而已。
“你们是来给娃娃们上学的,怎么能收你们钱!”
在这种没什么人的路上跑运输的大多赚不到什么钱,只是为了乡里乡亲提供方便,王大来说什么也不愿他们还钱,可拉扯了一阵子后他明显不敌那矮胖大婶的热情和力气,最后还是不得不收起了那还回来的十几块钱。
“是新老师啊?娃娃们知道该多高兴啊!”
车上刚刚还麻木着的乘客,也有不少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似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他们大多有着不善言辞的木讷、还有面对城里人时的那种无措。
他们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他们对这群“新老师”的感谢,最后只能硬是要帮他们把行李送下车。
好几个男人主动站起来,要帮他们将那些箱子送下了车。在他们看来,这些城里来的老师根本没有一个是像有力气的。
经历了丢箱子的事情,江昭辉一直带着戒备的神色紧紧的跟在他们身边,却发现他们没有人对他们那些重重的行李生出什么觊觎之心,反倒害怕弄坏、弄脏了他们的箱子,为了不让滚轮在地上拖(那本就是它的使命),干脆就将几十斤重的箱子扛在了背上下车。
他们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沉重的行李放在了地上,再郑重其事地还给他们。不过是一个帮忙搬行李的过程,却让众老师产生了一种仪式感才有的庄重。
“谢谢你们……”
一个老乡面对着杜若,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看自己的脚尖,连声音都在发抖。
“谢谢你们来教娃娃们。”
她该说什么呢?
不客气,我会好好教他们的?
没什么,这是我的义务?
在这样的郑重面前,连杜若都不由得慌乱了起来,生怕自己说的话不够得体、不能表达出自己的善意,然而就在她挣扎着用词、纠结着回应的态度时,那个老乡却像是逃跑一样地转身上了车。
他们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害羞,一样的惊慌。
小巴车缓缓地驶去,回到车上的老乡们依旧沉默,嘴角却有了些笑意。
他们在笑什么呢?
也许是孩子们又有了开课的希望、也许是他们又多了新的谈资……
杜若和同伴们扶着自己的箱子,目送着那辆破破烂烂的小巴车驶远,原本因为丢箱子而有些冰寒的心口,终于又回了些热气。
被需要,无论在哪里,都是件让人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