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宁沉默了半响,才端正了身子,依靠在软榻上的藏蓝色软垫上,晶莹苍白的面庞上没有任何神情,哪怕周遭人什么都不说明,但她却心有明镜,比谁都更明白。“有人觉得自己活得太短暂,是因为还有心愿未了,遗憾终生。而我,心中没有任何遗憾,也没有什么不甘心,活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又有何等不同呢?”
琼音扑通一声跪倒在穆瑾宁的脚边,她看着穆瑾宁一天天消瘦憔悴下去,那些疼痛倦意哪怕不能感同身受,她也只觉得心中像是压着千斤巨石一般,这一声呼唤,隐约听得出撕心裂肺的不忍和不舍:“郡主――”
“人到了时候,就该走了,放不下并非好事,其实……没什么好放不下的,痛了,累了,就自然放得下了。”
穆瑾宁淡淡睇着琼音脸上的悲恸,回想起自己在几岁懵懂的时候就遭遇了娘亲的死,那个女人曾经让她头一回感知着死亡,却又不知恐惧,而如今,她总算知晓娘亲死前的心,没有任何不甘心,没有任何不舍得,更多的是坦然超脱,因为这辈子没有得到真正的感情,娘亲真的觉得幸福吗?被曾经心仪的男人推入火海,娘亲真的不曾痛惜吗?
就像是她如今总是说忘记了,偏偏很多东西,却越来越记得清楚。
明日,并非是她自己的夙愿,不过是秦昊尧一个人的决定。她走到这一步,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分,荣华富贵也只是过眼云烟,或许……对她这样的人而言,将最后的日子耗费在深深宫墙之内,才是最大的残忍。
这一回,她当真是真心想要离开,哪怕是世间的尽头,她想一个人好好看看这世界,过去她的脚步总是太匆忙,太沉重,忽略了许多东西,她并不想最后还是困在这个故地,束缚了自己的身心。
“今天看来要下雨――”穆瑾宁的目光扫过沉默不语的琼音,她自顾自将眸光再度投入到庭院之中的风景,各种鲜花的暗香浮动,她却像是闭塞了口鼻,根本嗅闻不出来。春雨时节雨纷纷,或许明日也不会放晴,只可惜了御花园内的大一片桃花树,一场雨后,枝头又该少了不少姹紫嫣红。
话音未落,蓦地一口气提不上来,穆瑾宁猝然身子一歪,睁大了眸子,喉咙没有血腥滋味,但她却宛若被人掐着脖子,神智几乎要被拉出身子之外,她面色死白,一种虚幻却又极致痛苦的感觉,霸占了她的内心,像是有人大力将她的身子摇晃牵扯,恨不能将她的魂魄抽出她的身体之内。
琼音一看当下面色大变,急忙从茶几上取来两片人参片,送入穆瑾宁的口中,这些人参片都是从药膳房送来的,若没有它们,这些天郡主一定挺不过去,只是或许用的多了,起效越来越微弱了,她不敢往下想下去,只能轻轻抚着穆瑾宁的后背,揉搓温暖她微凉的双手,直到看着穆瑾宁的脸色渐渐缓和一些,琼音才暗自舒了口气。
见穆瑾宁的脸上又有了倦意,琼音弯下腰放平她的身子,为她取来一条柔软的毯子,眼看着她含着人参片合上眼眸,渐渐地呼吸均匀平稳下来。
“今儿个皇上带着臣子出宫巡查江北大堤的监造,天黑之前才会回宫,待会儿午膳就准备娘娘一人的即可。”
一个宫人从雍安殿的方向走来,朝着碧轩宫外的雪儿说了声,雪儿点头,走到一旁跟宫女吩咐午膳准备哪几道菜色,如今穆瑾宁虽然早已没了胃口,吃的比以往更少,但雪儿还是挖空心思找些清淡爽口的菜肴。
“我跟赵太医约好了,要去药膳房取这几日的药,雪,你在这里等候,郡主暂且睡着了。”琼音从屋内走出来,如今去赵太医那里取药俨然成了一种责任,琼音信不过任何人,从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雪儿应了声,目送着琼音离开,推开门去,走入内室,望着已然沉睡的穆瑾宁,她为主子拉好滑落一半的毯子,等待了半响,听到宫女在门外喊她,不愿惊动了主子,她疾步匆匆地走出去。
琼音护着手中的药包,才从药膳房回来,已然看着雪儿面色大变,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琼音,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琼音空出一手来,拉过雪儿的手,不禁蹙眉低问。
“郡主……郡主她不见了……”好不容易平息自己的错愕和惊慌,雪儿的眼底满是泪光,她见琼音疾步越过自己走向碧轩宫,紧随其后。
琼音暗自揣摩着,她走开的时候还不到半个时辰,这宫内的侍卫守卫森严,外人是很难入宫,更别提有心之人。碧轩宫不比淑宁宫,她们搬来住才几天而已,琼音将整个屋子转了一圈,这才发觉碧轩宫的一道窗户半开着,难道……她的眼神一暗再暗,突地不知自己心中的猜测是否成真,她沉默不语,自始至终都是皱着眉头,最终才放任雪儿去喊来当值的侍卫,将此事禀明。
偏僻的一条小路,一对人影疾步匆匆,穿过低矮的花丛,天气越来越阴沉,远方隐约传来春雷声,空气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沉闷许多,让人呼吸越来越难。
前面的高大男人身着墨青色太监服,细看之下,他走路的姿态并不自如,更何况还要拉着身后的人缓步前行,走了没多久,他便会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低声询问几番,只因为她实在虚弱至极。
“还行吗?”他低声询问,握紧她的右手,一脸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