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舒骺豞匫
如今正是深秋十二月初,宫里南面的几棵橘树的不少橘子已经成熟,最小的也有拳头大小,个头更大的约莫有女子的手掌那么大,一个个金灿灿的,浑圆丰美,宛若树上悬挂着金色的硕大宝石,远远望去,这一棵树像是黄金树般,在午后的阳光之下闪闪发光,果香四溢。
一个身着碧蓝色宫装的女子将裙摆拉高掖在腰际,不顾露出其下的白色里裤,纵身一跃,矫健地爬上两根巨大橘树枝杈中央,她将背脊依靠在最大的最厚实的树干之上,神色自若地打开肩膀上的囊带,目光锐利,在枝繁叶茂的橘树中找寻一番,果断娴熟地在其中摘取了十几枚最大最成熟的橘子,随即将囊带拉紧,再度纵身跳下,朝着不远处的女子疾步走去。
“哇,宝月公主好厉害——”
三四名宫女仰着脖子望着,方才那一瞬,看的她们心都要调出来了,提心吊胆地生怕宝月公主从看起来并不能够支撑一个人重量般强壮高大的橘树上摔个四脚朝天,一并赞叹出声击掌叫好的人,还有两个孩子。一个身着大红色缎面棉衣的心羽,还有一个是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的一袭藏青色素面华服的杨念。
这半年来,宝月公主虽然身为人质,但贞婉皇后为她在皇帝的面前求了情,皇上看在皇后的颜面上,宽大为怀,准许宝月公主每十日离开雅馨殿一次,只是两名侍卫依旧不远不近地看守着,以防她给大圣王朝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但正如贞婉皇后在天子在面前保证的一样,这几个月来,每一回宝月公主都格外安分守己,对她而言,若没有贞婉皇后穆瑾宁为自己开口,她这辈子都是一只笼中之鸟,兴许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老死在雅馨殿内。虽依旧不能每一天都自由出入雅馨殿,但对这样的结果,她已经格外感激穆瑾宁了。
她渐渐地相信了,穆瑾宁说过的那一句话,就像是坚若磐石的承诺——往后的日子,会比现在更好。
宝月公主的性情,也渐渐有了改变。她过理的金枝玉叶,如今虽然情势令人伤心颓废,但她依旧如往日一样开朗健谈,不愿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那不是她佑宝月的性情。
每次能够离开雅馨殿,她先去的地方,每一次都是景福宫,不但给贞婉皇后请安,时间一久,她也渐渐认识了这些景福宫的宫女,还有这一对常常进宫来的孩子。一男一女,一个才四五岁,一个已经七八岁了,男孩清俊瘦长,女孩圆润可爱,倒真像是一对金童玉女,讨人喜欢。
贞婉皇后知晓自己若没有自由,不过是一段没用的朽木而已,才会为身为敌国人质的自己开这个口,若是换做别人,绝不会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如今朝中的人也都心知肚明,皇帝的宫里虽然还豢养着后妃,但最为宠信看重的人便是只有一个贞婉皇后,贞婉皇后说的话,比任何一人的更有分量。但同样令人惊诧又折服的是,这宫里几乎人人对贞婉皇后称道,说她为人宽仁,哪怕后妃也不曾对皇后有任何不满。宝月公主也是沾上了贞婉皇后的光,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前方的一缕希望。
每一回能离开雅馨殿,宝月公主都是高兴又知足的,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时辰,但却值得她继续等候整整十天。偶尔贞婉皇后还跟她一道用些茶水点心,问问她在雅馨殿还缺些什么东西,哪怕宝月公主根本觉得自己没必要开口,穆瑾宁嘱咐掌事对自己格外照顾,上回还送来几套皇后的秋衣,样式做工都是最上乘的,宝月公主望着那几套宫装,彻夜未眠。
那时候她才想到,自己再怎么不情愿,也已经在大圣王朝的皇宫过了几乎一整年的时间了。
这个地方——虽然不是生她养她的故土,虽然在外人看来她跟这儿无法共存,水火不容,但事实上,她不曾过过哪怕一天的苦难日子。
将思绪抽离出来,宝月公主俯下身子,将囊袋摆放在石桌中央,利落打开肩膀上的囊袋,一手抓了两个金黄色的蜜桔,朝着两个孩子走去,一脸直率笑意,让她看来不再跟传闻之中的勇猛嚣张,莽撞冲动。这些个宫女也是满目笑容,鼓掌称快,她们刚开始见着这个女人的时候,每个都是板着脸,也不敢跟她多说一句话,但半年相处下来,却发觉这名敌国人质性情率直,完全没有半分金枝玉叶的架子和娇气,什么事都不在乎,也无所谓,比起她们曾经伺候过的那些女主子,可是好相处极了。
时间,才是能让人看清一个人真实面目的明镜。
伪善的好人,时光也迟早将他身上的伪装全部磨耗干净。
诚实的恶人,时光也尽早将他身上的污垢全部擦拭清楚。
“心羽两个。”宝月公主俯下身子去,宫女们虽然依旧称呼她为宝月公主,定也是贞婉皇后的吩咐,其实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她远离这个名分和头衔,已经有一年了。在敌国的皇宫,是不是公主,还是一个卑微至极的女人,本没有任何差别。她的眼底却没有任何黯然,依旧笑脸盈盈,她的笑容灿烂,没有半分矫揉造作的痕迹。也全然不顾宫闱女子掩唇而笑的谨慎娇俏,她总是笑得露出森然白牙,更显没有任何心机。将左手中的两个蜜桔塞到心羽的怀中,继而再将右手掌的橘子放入杨念的手中,“喏,杨念两个。”
心羽低头望着怀中的两个硕大的橘子,双眼一亮,笑得甜甜的,虽然这个孩子贪食,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