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力气……就像是他的寿命一样……一点一滴地被时光,狠心地从身体里面抽离出来,他活着好累,也很痛苦,哪怕是千年人参,对他也起不来太大的作用。
他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妻子刚刚生下女儿的那一日,妻子为自己女儿起名的那一日,他方才喝了药汤,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好久,好久不曾在梦里见到淑雅了,他急着跟自己的女儿分享这么好的事。
唯独这一句话,落在穆瑾宁的耳边,却令她的双目,不禁淌出清泪,她粉唇微启,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
一道强光,射进人的眼底,当下有一瞬,根本看不清楚前方模糊光影。他笑了笑,仿佛看得到一个想念了几十年的倩影,缓步从屋外朝着自己走来,他想起那些日子,新婚时候,他被人拉着带着走入新房,有人教着他掀开新娘子的红色喜帕的时候,那张端庄秀丽的面庞,从今往后就刻在了他的骨头上。他知道,那一夜,他是新郎官,而她是新娘子,他的新娘子。那个女人说的任何话,都格外的好听,偶尔他轻狂起来,发起性子来,也着实令人头疼,整个郡王府的人都拿他没办法,但他唯独听她的话。她温柔聪敏,很有耐心,每一件他不懂的事,都愿意耗费很长的时间去教导他,她喜欢花草,这个喜好也影响了他,让他暴躁很难平静下来的性子,渐渐好转许多。他甚至愿意安静地蹲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一道将庭院中的空地锄草翻开,洒下花种,然后……。
“如今我们只剩下等待了。”女人的温和嗓音,宛若春风拂面,她的嗓音之内,隐约听得出安静的笑:“夫君,种花就要有耐心,没有耐心,是看不到花开的……我们播种的是花,也是来年春天的希望。就像是我们一样……”
“淑雅最喜欢的花是木槿花,我知道,我知道!”他焦急地回答,自从娶了妻子之后,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妻子身上,他急于了解妻子,胜过了解这世上任何事。
淡淡的笑声从空中传来,她实在是有些无奈,不过却有不见半分不耐,继续说下去。“夫君,我不是在说花的事儿了,我说的是我们也有了新的希望——”
“希望是什么?”他当真是犯了懵,很多话,很多事,他当真是一知半解的。但别人的话,他可以装傻充愣不去追问,只是妻子的话,他很想彻底明白是何等的意思。
“我们就要有孩子了,夫君……”有人在他的耳畔低低地说,仿佛在那一刻,她当真把“希望”,播种在他的心里,他听到了希望即将开花的声音。
……。
穆瑾宁蓦地心口一缩,看得清楚穆峯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已然半阖着,仿佛刚刚睡醒,又要坠入虚无梦境之中去。
“爹,你要想念娘的话,我们明日就去看娘——”穆瑾宁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话是真是假,是哄骗还是承诺,她轻轻摇着穆峯的臂膀,强颜欢笑,语气宛若孩子的撒娇,宛若不懂事的挽留和固执,眼底的清泪却不觉已然滑落面颊,颗颗滴落在穆峯的削瘦手背之上。
穆峯唇畔的笑,却渐渐变得僵硬,他最终闭上了双目,再也不曾张开眼来,再也不曾醒过来。
他甚至不曾答应穆瑾宁,甚至不曾说一声好。
就这么去了。
一声不吭地去了。
她费尽力气地喘气呼吸,面色愈来愈惨白,紧紧抓住穆峯的手,趴在他的身上陶陶大哭,宛若不懂事的少女一般。
匆匆赶来的大夫见状,脚步停在不远处,听着满屋子的恸哭声音,他最终还是走入其中,看了看床上的老人,当下就清楚穆老爷已经驾鹤西去,灵魂不在身体里面了。
琼音带着一道骑马来的御医刚跃身下马,还未走入大门,却已然见着两名哭红了眼的丫鬟将一对白色灯笼挂在正门口,这是京城的规矩,一旦有人离去,就要在门外挂上白色灯笼。她手中的那支马鞭无声落地,身子一晃,无声瘫软在地,人神恍惚地跪在门口。
……
来年清明节,天不曾下雨,天际晴朗无云,微风徐徐,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穆氏淑雅的坟墓旁,又添了一个新坟,黄土还是新鲜的,墓碑上写着的,正是穆老爷的名字。
他葬在穆家墓园,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行礼祭拜,磕头点香,一切缛节,她都细细做了一遍,亲力亲为,直到最后,身边的赵嬷嬷才低声道。“娘娘,可以了。”
穆瑾宁安静地站起身来,望向眼前的三个坟墓,娘亲的身畔还有一个陪伴她的紫烟,如今爹也去了,娘亲似乎不会再孤单了,爹也不必再过分想念早逝的娘亲了吧。
她苦苦一笑,笑容却很快就崩落了,她虽然这么想,只是如今,她还不能彻底释怀。
琼音在一旁烧着纸钱,静默不语,雪儿的眼睛都是哭肿了的,将手中的纸钱放入金盆之内,轻声呢喃,要穆老爷穆夫人和紫烟姑娘都在下面好好生活。
金盆之内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