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愣了一会。苦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要是皇帝抓人,能跑到哪?何况自己跑了,这一家老小怎么办?他索性穿好官服,静等官差上门。之后的事就是御史台抓人流水线操作,苏轼被押解进京,等待他的是御史台的审问。更确切讲。是御史台老大李定的怒火!
面临大险,苏轼的心灵是与众不同的。临走前,他看着自己第二任妻子。也就是王弗的妹妹王润之笑了,边为妻子抹去眼泪边说“夫人,前朝真宗年间有位隐士叫杨朴,应召入宫。真宗问他能否作诗。他说不能。可临行时夫人给他作了一首。你想听吗”王润之点点头。苏轼笑道“呵呵!听好‘且休落魄贪杯酒,更莫猖狂爱吟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夫人,今日我也进京,你不能像杨夫人那样写首诗为我送行”
苏轼越潇洒,李定越喜欢。要的就是你这样!不然折磨起来还没意思呢!苏轼一路车马颠簸进了京城,住进了乌台大院。乌台就是御史台。这名字有来历,从汉朝起就这么叫了。一是说当时御史台里有很多柏树。上面住着很多乌鸦。另一说就跟御史们的职业有关系了。这帮人到处挑错,谁见谁烦。还惹不起,于是统称他们为乌鸦嘴,而他们办公的地方,也就随之变成了乌台。
乌台大院里关的全都是官,像苏轼这样的地方领导还算不上高规格。只是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他被特殊照顾了。审讯由御史中丞李定携同舒亶、何正臣等新法集团同僚共同进行,昼夜不停!
先说白天,李定等人轮番轰炸,要他把写过的所有诗词逐字逐句解释,每一个敏感词绕不过去都有抄家危险。这种场面其实很常见,我们民族每个时代都在做这样的事,半个世纪前就有。当时多少大人物竞折腰,弯下去就再也没挺起来过!
不过苏轼不一样。宋朝对文人超级宽松优厚,只要天上还有太阳,在大厅广众下,审讯尺度就都能保持住。最起码能让他说话,于是李定等人就都郁闷了!苏轼居然能把自己的文字狱扣到新法教祖王安石头上!
苏轼的诗里有一句“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蛰指潜藏、隐密、冬眠等意,特指僵硬中还没复苏。李定等人抓住了这毛病,问苏轼:现在圣明天子在位,只有飞龙在天!你居然写龙潜藏在九泉之下。你说这蛰龙是什么龙?老实交代!
苏轼一笑,王安石有句诗“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我诗中的蛰龙,就是这个龙…李定等人脸上一下子就黑了。蟠指弯曲缠绕,很憋屈的状态。用在龙身上同样也不是啥好词!
还审什么?散会!当天苏轼得意洋洋晃回单间牢房,一干御史大老爷凝固在审讯室里集体大喘气。这场景的确很牛,很不常见,不过只是一会,御史们的脸色就都缓过来了。一丝丝阴险恶毒的微笑浮上面庞——白天你狠,晚上看谁狠!
晚上夜深人静时,乌台大院里的在押犯们突然间集体惊醒,个个吓得发抖。他们听见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呼疼声此起彼伏,仔细听,还能辨别出那个喊疼的人有很浓重的四川口音?
没错!苏轼被人黑了,上演了宋朝版的监狱风云,被人在黑夜里轮翻痛打!估计旁边少不了李定的低声怒吼:写啊!你倒是再写啊!让你蛰龙、蟠龙,现在你给我先蛰着蟠着吧…这事被当时同样押在御史台的另一位官员记录了下来。
这应是真的,最大根据是苏轼的身体状况。在这次入狱前他很健康,出狱后的苏轼腿疮痔疮、流行传染病、咳嗽、臂仲、赤眼等病几乎得全了。而他仅仅入狱几个月而已。如真按大宋朝传统的善待士大夫的规格,苏轼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这步田地!
事实上苏轼能活下来,也是方方面面,除皇帝本人外几乎所有顶级权贵集体努力的结果。
先是各界名流:苏辙、王亚卿、王巩、章惇等人,这些人官职不高,可都是影响很大的名士。他们为苏轼请命,愿用官职身家担保!再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如司马光、张方平、李清臣、陈襄、刘攽、李常、孙觉等人。他们影响巨大,往往可左右皇帝意志。可惜都没说到点子上,以张方平为例,他差点把苏轼给帮死!
张方平给神宗写了封信,由于早就退休了,得由当地官府转交,可这事太敏感,官场上没人敢接。他就派自己儿子张恕亲自进京去敲登闻鼓交给皇上。可惜张恕胆子太小,在鼓旁边转悠了半夜,还是悄悄走了。苏轼出狱后很久,看到了这封信的副本,当时吓得舌头伸出来半天缩不回去。旁人不懂,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解释。直到有人把信让苏辙看了,才知道答案。张方平在信里说苏轼是天下奇才,绝不可杀。这完全是帮倒忙,苏轼有什么罪?不过是名气太大,影响到朝廷声誉罢了!这时再说他是奇才,完全是火上浇油,逼着皇帝动刀!
真正能一语道破天机,洞悉皇帝心理的还是那个誉满天下同时也谤满天下的人。他远在江南金陵的隐居荒山里,给宋神宗寄来了一句话,决定了苏轼的生死!
王安石,他已不当首相很多年了,在金陵,人们时常会看见一衣着简单、沉默寡言的老人骑着头驴,从不管驴往哪边走,到哪都一样,随遇而安…王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