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次卧是门对着门的,杜绡在自己的房间里,门虚掩着,听隔壁的吵架反而比客厅里更清楚一些。她就听到她嫂子于丽清的声音忽然高了一声:“我告诉你我不去医院!”
她哥模糊的说着什么,她嫂子也争辩,但两个人都不拔高声音的时候,听得就模模糊糊。忽然,于丽清的声音又高了一声:“杜绡都快二十五了!怎么就不能……”
后半截突然没了声,隐约有“唔唔”的声音响动,像是被捂住了口鼻。后面的就模糊听不不清了。
杜绡刚刚把家居服套在头上,动作僵了一下,把衣服拉下来露出头,望着门口发愣。她刚才肯定没听错,她嫂子刚才提到了她!
杜锦的声音也忽然高了一声,他发怒喝道:“你够了!”
随后是隔壁的房门“砰”的一声和于丽清尖利的喊了声:“杜锦!”
客厅里也响起妈妈一连串的喊声:“杜锦!杜锦!杜锦!”可是回应她的是大门“砰”的一声。
隔壁房间里传来于丽清呜呜咽咽的哭声。杜绡妈妈过去敲门:“丽清,丽清。”
可于丽清没开门,只在屋里低声的哭。杜绡妈妈叹口气,在门口轻声说:“他出去冷静一下也好,等他回来,我说他。”
这话并不能缓解于丽清的情绪。隔着墙,她哭的声音很低,但很压抑。那种压抑让人明白她并不是无理取闹,她是真的难受真的委屈,杜绡甚至能听出来,于丽清难过和憋屈的程度甚至远胜于她。
杜绡记得她结婚前也是个明丽开朗的大姐姐。她不是北京人,一个人来北京打拼,很努力很认真的外企白领。对她和善也大方,经常买些衣服和化妆品给她。她以前一直都很喜欢于丽清的,她觉得这个大姐姐如果做了她嫂子,一家人一定和和睦睦的。她想不到有一天,这个嫁进了她家的大姐姐会在她家里哭得这么伤心这么委屈。
杜绡感到难过和无力。
她咬着嘴唇,就那么平躺在床上直直的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斌斌开始有了哭音。杜绡妈妈再一次去敲于丽清的门:“丽清,斌斌该喝奶了。”
于丽清终于开了门。杜绡听见她妈妈在门口低声安慰了她几句,她低低的应了,声音中带着点哭泣的尾音。然后门关上,斌斌喝了母乳,便不哭泣了。客厅里静得吓人。
杜绡又躺了一会儿,轻轻起身拉开门。客厅没开主灯,只开了射灯,有些朦胧。她的妈妈坐在沙发上,既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看手机。她就那么坐着,像在发呆。
杜绡走过去,她听到声音,调整了一下,才转过身来。看到是杜绡,松了口气说:“怎么还没睡啊?”
杜绡扶着沙发背,低下身去靠近她,反问:“您怎么还没睡啊?”
妈妈叹口气,说:“我等等你哥。刚才给他打电话,他不接……”
杜绡伸出两只手去,隔着沙发背抱了抱她,以示安慰。
“我爸呢?”她问。
“我叫他先去睡了。”妈妈说。
儿子媳妇吵架,做公公的在那里确实尴尬,骂儿子安抚儿媳的事最好还是交给老婆去做,当公公的避开点大家脸上才好看一点。杜绡家是知礼数的人家,自从娶了媳妇,当公公的就从来没进过儿子媳妇的卧室。
杜绡放开了妈妈,绕到沙发前面去,坐在妈妈的扶手上。
“怎么了?”妈妈问。作为妈妈,她轻易的就能看出女儿有心事。
杜绡就垂着头,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犹豫着说:“妈,我工作也差不多两年了……”
“是呀。”妈妈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她说的话让杜绡感觉增加了一点点的底气。她说:“是呀,您老觉得我是小孩儿,其实我都这么大了。”
女儿明明还神情娇憨,却说自己大了。杜妈妈的情绪就被心爱的女儿抚慰得平缓了很多,她笑道:“多大了在妈妈眼里都是孩子。”
杜绡沉默了一下。
她嫂房间紧闭的房门,吸了口气,转回头来。她鼓起勇气,轻轻的对杜妈妈说:“妈,我想搬出去。”
她声音很轻,可对杜妈妈来说却不啻于惊天响雷。她睁大眼睛看着杜绡,不敢相信。那副神情仿佛她少看一眼,她的乖女儿就要立刻陷落,马上变成叛逆少女一样。
“你胡说什么呢!”杜妈妈的反应和口吻都和杜绡的哥哥杜锦几乎一模一样,带着斩钉截铁的不允许。
在这个家里,杜绡更像爸爸,性格温和甚至绵软。杜锦才像妈妈,有主意,有主见。
杜绡垂下眼眸,给了妈妈几秒缓冲情绪的时间,才说:“我不是瞎说的,就是家里现在的情况,我每天也难受,我哥我嫂子也每天难受。大家都难受,干吗不想想办法解决。”
“妈……”她抬起眼,向妈妈求证,“我们家是不是……肯定就不可能买得起房了?”
杜绡问的这个问题,就是她嫂子于丽清一切痛苦的根源。
杜妈妈的脸色就变得很苦涩,很难看,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她紧抿着嘴角,控制了情绪,才压抑的说:“都是我的错……”
“您说什么呢,您别瞎说……”杜绡慌了,“我不是说您,我就是问问。”
杜妈妈眼圈红了,她用手挡住鼻子,吸了口气,承认道:“这个事,都怪我。”
杜绡难过得挤到她身边,抱住她说:“您可别说。没人怪您。”
杜妈妈涩然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