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胥之道:“玉玦算是信物,老夫今日许你一诺,若有朝一日你退无可退,我柳府始终会为你留一条后路。”
言罢,他吩咐:“安然。”
安然点了一下头,从苏晋手里接过玉玦,也是一愣。
这环玉玦跟当年少爷佩戴在腰间的那一环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少爷的玉玦,不是早在十余年前便被四殿下砸了么?
待他将玉玦仔细收在匣子里,才现手里的这枚与少爷当初的那一枚还是有些许不同。
看纹路,应当是一对。
苏晋接过木匣,跪地对柳胥之行了个谢礼。
三人又在书房里叙了一会儿话,无非说些早年旧事,言语间物是人已非。
直至申时,苏晋起身告辞,称自己今日虽休沐,仍需回刑部一趟。
柳胥之也没留她,只道:“柳昀,你代为父送阿雨。”
柳朝明应了,没让安然跟着,一路将苏晋引去先时更衣的厢房。
苏晋换回男子衣衫,对柳朝明道:“出府的路时雨知道,让阿留一人引着便可,柳老先生不日就要离京,大人在府时间不多,早些回去陪令尊才好。”
柳朝明看她一眼,淡淡道:“无妨。”
得到府门,马车已候在道旁了,苏晋似是想起什么,对柳朝明道:“不知柳老先生何日离京,时雨愿前往相送。”
她是晚辈,今日来柳府受了柳胥之的玉玦,算是续上了柳谢两门的交情,去送柳胥之理所应当。
柳朝明道:“初五。”又提醒道,“你自初四始,要去京师附近几个州县巡视。”
去临近州县巡视是升任一部尚书后的要务之一,苏晋两年前出任刑部尚书,因出使的缘故,将巡视置后,今返回京师,是再不能耽搁了。
苏晋道:“是,但柳老先生是长辈,我这里是可以调一调日子的。”
柳朝明道:“不必,父亲已言明当日有文远侯相送便可。”便是他也只能去去就回。
苏晋点头:“好,那就有劳大人转达,待时雨日后去杭州府,一定登门拜访。”
柳朝明站在府门前目送苏晋的马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折回东院书房,柳胥之手里握着一卷书册子,问:“走了?”
柳朝明道:“已走了。”
顿了片刻,又问:“父亲,您方才送苏时雨的玉玦——”
“不是什么稀罕物。”柳胥之目不离书,“当年你母亲的嫁妆,原是一对,我这里留了一枚,你母亲的那枚,十几年前就不见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那头的人听了却没有反应。
柳胥之看柳朝明一眼,见他眸色深深,目光里仿佛什么都有,又仿佛什么都无,只觉这个儿子连自己都看不透了。
“我此来京师,原是为着你的终身大事,但齐帛远近日劝我不必操持。”柳胥之搁下书,“他说,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柳朝明合手作请罪礼,不露声色:“古来婚娶皆从父母之命。”
齐帛远的原话其实是:柳昀的天资百年难得一见,生性内敛且自持,儿时在柳府修身,少年师从孟良,性情极韧极忍,最擅断情绝念,待他人狠,待自己更狠,这是成大事的脾气。但我是儒生,遇事总是悲天悯人,柳昀到底也是我的学生,看他如此惯于自苦,免不了心疼,宁肯他平凡一些,活得自利一些,说不定还能多享几分清欢。
柳胥之道:“罢了,我过几日便要离京,无暇为你的事操持。你位至辅,已可为自己做主。”他自案头取出一方木匣打开,里头是一根纯金的簪子,“这簪子是比着你母亲当初最喜的那一支做的,你若心中有谁,便将它并在聘礼里,算是为父与你母亲的心意。”
柳朝明将木匣接在手里,应道:“是,儿子近日公务繁忙,待忙过了,一定择一名温良恭顺的女子为妻。”
自初入仕途一直繁忙至今,何日才能忙过呢?
柳胥之听他连这话都像打官腔,忍不住想叮嘱两句,话都到嘴边了,生生咽了下去。
说了他就能听吗?
柳胥之觉得自己是真地老了,连心肠都不如以往硬。
昔年为了让柳昀成材,不惜伐了他院中玉兰树,看着小柳昀在树桩子旁枯坐一夜,他甚至不曾劝慰一句,以至于后来柳昀离家独自上京,柳胥之也不曾命人追过。父子俩自此三年没有往来,直到孟良寻苏时雨归来,双腿坏死,仍领着柳朝明重返杭州柳府,柳胥之才看在孟老御史的面子上,重认了这个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四岁就会自字为昀的柳朝明,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了柳昀,而柳胥之,已不是昔日的柳胥之了。
成长是苦修,是不觉乏味的漫漫酷刑,但苍老只是一瞬间。
柳胥之摆摆手:“你且去忙吧。”
苏晋这回巡视择了三个州镇,虽都在京师附近,往来皆需一两日行程,她初四出,回京已八月十七。
刚下了马车,候在正午门的吴寂枝便迎上来道:“这个月初九,湖广灾民起了暴|乱,死伤十余人,消息昨日传到宫里,听说是竟与筑堤有关,大理寺的张大人提议说,由三法司一起指派两名钦差去武昌府办案,柳大人让下官在这里等着大人,请大人回宫后立即去都察院。”
苏晋点了一下头,一边往都察院走一边道:“此事我昨日已听说了。”
吴寂枝又道:“四殿下与四王妃明日就进京了,礼部与兵部想以秋礼犒赏四殿下的战功,罗大人已与沈大人差不多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