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高高地挂在天上,今天的夜色暗得很,阿暮拖着步子从前厅走出来。高堂的白烛燃了半截,烛火晃晃荡荡地挂着,忽明忽灭地照在跟前的棺椁上。
薛家的下人走得更多了。阿暮去到主院,一路上没见着人影,连一旁的灯也没人点了,同苏家宅子一样阴冷。主院外边能隐隐见着薛庄屋子里的灯火,阿暮望了望东边的厢房,上回来的时候还灯火通明,如今荒荒凉凉的,像是被人弃了。
薛庄还未醒,偌大的薛家全压在她一人身上,让她疲累不堪。
薛老夫人走得突然,却不像是一时置气,阿暮听见消息慌忙去到老夫人院子里时,瞧见卧房门大开,里边的丫鬟一声一声地唤着“老夫人”。阿暮瞧见那房梁上挂着的是红绫,像是新嫁娘的嫁妆,十分喜庆。
原来薛老夫人是拿着成婚时候的红绸子走的。阿暮进到卧房的时候,薛老夫人已经被丫头放在床榻上了,那一直陪在薛老夫人身边的年长侍婢守在床边,比起底下一帮子哭哭啼啼的丫鬟面上显得十分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只是见着她来了,面上有些松动,默了默,竟跪下身来给阿暮扣了一个响头。
“这是老夫人吩咐奴婢做的,”那年长侍婢推开阿暮前来搀扶的手,“老夫人苦守薛家这么些年,昨儿...昨儿是实在承受不住了,老夫人命奴婢给夫人扣个响头,说是对不住夫人了。”
“薛家为我庇护,如今薛家有难,我自然不会弃之不顾,”阿暮将那年长侍婢搀扶起来,“这是应该的。”
“话虽这么说,夫人心里的苦还是要自己受着,”那侍婢道,“老爷走了这么些年,老夫人也是这么受着的,好不容易盼着大少爷能撑起薛家了,谁曾想没几年就随老爷去了。夫人心里的苦,老夫人最能体会,正是如此,老夫人走时才万般心疼万般无奈。”
阿暮瞧着床榻上的老夫人,即便是拿红绫自缢,面上也平静非常,像是才吃过午膳小憩一会儿。
阿暮进到院子里,这会儿入了夜,薛家人手不够,她得去照看薛庄。
“你干什么去?”阿暮拦住端着汤药从主院外边匆匆而过的侍婢,“家主的药熬好了?”
那侍婢似乎被吓了一跳,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回夫人话...这是给柳夫人端去的...”
“柳夫人?”阿暮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住在西边厢房的柳妩,“她也病了?”
“回夫人话...”那侍婢似乎难以开口,“柳夫人说、说她想吃燕窝羹了,命奴婢吩咐厨房做一碗,若是不做...她就要去告诉王大人。”
“荒唐!”阿暮大怒,“家主已是命在旦夕,你怎能不顾家主的安危反倒先去顾了那柳妩的胃口?”
“夫人!奴婢知错!”那侍婢慌忙谢罪道,“奴婢也不愿让厨房耽搁家主的汤药,只是后厨人手不够,那、那柳夫人说自己是王大人遣来的。近日薛家下人都在传,说薛家这副模样是王大人给害的,奴婢想、想讨好了那柳夫人,这王大人许就放过咱们了...”
阿暮瞧着那侍婢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还不知其中利害。想着那侍婢方才的话,她觉着心里微微有些酸楚,伸手接过那碗燕窝羹,道:“我来送,你去后厨给家主熬药。”
“夫人万万不可!这是奴婢干的活,怎么能...”
“好了,”阿暮瞧着那侍婢快急哭的模样,“这都快三更天了,再不去那柳夫人该发脾气了,你赶快去后厨给家主熬汤药,我去侍候那柳夫人。”
那侍婢听完还是有些犹豫,阿暮见状直接迈步往西边的厢房去。
“夫人,要不把凝露姐招来吧?”那侍婢在身后提醒道。
阿暮闻声顿了顿:“也好。”
西院的灯火都点着,里外都十分通明。阿暮进到屋子里时瞧见柳妩正卧在斜榻上,一旁的兽形镂金香炉里还烧着香,青烟徐徐,好不悠闲。
“哟,这大半夜的,夫人怎的亲自来送羹汤?”那柳妩懒懒地睁开眼睛瞧了阿暮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阿暮闻声一笑,将那碗燕窝羹随手搁在桌上,道:“后厨忙着给柳夫人做燕窝羹,急得连家主的药都来不及煎,我见着他们这么忙,就来搭把手。”
柳妩还是卧在斜榻上,连身子都懒得动一下,道:“这薛家这么不济了?连个端汤跑腿的下人都没有。”
“薛家是不济了,”阿暮笑了笑,“想来从前柳夫人一直是锦衣玉食,如今薛家供不起柳夫人这尊大佛,柳夫人也不愿受这般苦,不如回去吧。”
“你这是在赶我走么?”柳妩眉眼一斜,“我可是王大人...”
“那又如何?”阿暮笑了笑,“如今供好你,薛家便能安然无恙么?既然王耽已下了决心要置薛家于死地,薛家又何必再委曲求全受此屈辱?你说是不是?”
“你可要想清楚了,王大人一旦得知我出事,立马就能派兵铲平薛家!”那柳妩终于是动了身,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说道。
“我说过要杀了你么?”阿暮问,“你若是出事,王耽便有借口一举灭掉薛家,陈李两家便再不敢有所犹疑,立马会投靠王耽,如此,王耽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全盘掌控北珞城。我自是不傻,怎么会杀掉你呢?”
“你想做什么?”柳妩下了榻,理了理衣裳。
“自然是让你没法再闹腾!”
阿暮还未开口,便听见门口有人说,回身一瞧,是凝露。
“你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