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心里忐忑,跟着一旁盛菜的芳瑛进了前厅,一路上不敢抬头,走到端姨指定的那席前停下,跪立、盛菜、布菜,阿暮记着这几天学的规矩,有条不紊地张罗着。
席上的人在说什么,席上的乐师在奏什么,席上的舞姬在舞什么,阿暮无心理会,正当她要将手上的菜肴呈上桌,却忽然瞧见那只拿着青玉酒樽指骨分明的手,同阿暮记忆中学堂里那只拿着经书的手渐渐重合起来。阿暮心里一颤,连带着手上也跟着颤了几颤,她差点拿不稳,吓得芳瑛赶忙朝她使眼色。
她清楚这是什么地方,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可是她还是慌乱极了,连呼吸都有些不稳,鼻尖酸涩异常,阿暮觉着,她连鼻息都是滚烫的。
她听见阶上人在问着什么话,苏壑从容不迫地回答着,似乎是十分恭敬的模样,可是阿暮觉着这样的苏壑太陌生了,此时的苏壑让她想起了幼时她爹带她去庙里瞧的木偶戏,一举一动、一言一句都像是背后有人拿线牵扯着似的,任凭操纵,全然没有情绪在里边。
阿暮尽力地稳住心绪,她明白在这样的宴席中出错的后果,可是她控制不住,双手越发抖得厉害,脑子里像是被搅成了一锅粥,心乱得不成样子。直到她将那盛着鲜白鱼汤的荷叶口碗“啪”地一声摔在面前的桌案时,阿暮觉着,自己浑身都凉透了一般,胸口那方才不断猛跳的心终于停了下来。
有那么片刻阿暮觉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才的喧嚣热闹一下子都平静下来。待她再回过神来时,只听见芳瑛不断地哀求着:“奴婢该死!请圣上恕罪!”,说一句求饶的话,磕一个响头。
端姨曾警告过,在帝宴上出了差错,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怕是连神佛都保不住她们脖子上的脑袋。可是很奇怪,阿暮觉着此时平静极了,只是一身的冷汗让她觉着有些凉意。她将方才摔在桌案上的荷叶口碗重新摆放好,又拿出随身的锦帕将方才溅出的鱼汤擦拭干净。
然而阿暮做这一切的时候,脑子里还是空白着的,就像阿梁叔走后的那两天,阿暮仍旧照常给孩子们念经书,念过什么却一点都不记得,孩子们还说她念错了。阿暮还是那样彷徨,不知道此时自己正在做着的,是对还是错。
阿暮正擦拭着,前厅还是一点声响也无,连芳瑛的哀求声也渐渐消没了。
直到方才那只握着青玉酒樽的手轻轻地覆上来,阿暮才停下,只听见上方传来一阵十分温和的声音:“这么凉?”
阿暮不知道苏壑是在问她还是在自言自语,一抬眼,却见苏壑正淡笑着瞧着她。苏壑的笑很温暖,阿暮却觉着心有些凉了,他虽是笑着,却仍旧是方才演着木偶戏的苏壑,眼睛里一丝情绪也没有,仿佛从未识得她一般。
苏壑今日着了一身绛紫的华服,其上的暗纹繁复,他将长发高束,玉冠高戴,真像是九重仙阙上的神仙呢。阿暮想着,心却越发酸涩起来。
苏壑像是未察觉出她的情绪,侧过头去望上阶上人,道:“这么冷的天,让奴才穿得如此单薄,是草民考虑不周,若是方才惊扰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阶上人闻声便笑了起来,道:“珞城都传,苏家家主为商至诚,为人至善,今日朕算是见识到了。”话音刚落,似方才传话人一般的尖细声音便响了起来:“乐师去哪儿了?陛下正高兴呢,快奏起来!还有方才的绮缦姑娘,继续舞起来罢!”
宴上的丝竹声不断入耳来,渐渐起了喧嚣,芳瑛随着众婢退下去了,走时面上十分淡漠,并未瞧过阿暮一眼。
苏壑漫不经心地将手移开了,阿暮听见他淡声说:“不用侍候了,退到一边去。”
“是。”阿暮应声,起身退到苏壑身后,隐在侍酒的婢女后边,连宴上的灯火也照不到的阴影里。
“将军你喝醉了。”阿暮听见前边有婢女说着,抬头瞧见那边席上,一个着了姜红裙衫的女子正撑着头伏坐在案前,像是要撑不住一般,似乎是醉了。胸前的襟口有些松散,露出女子白皙的脖颈。阿暮瞧见女子颈上戴着一块只有指甲大小的血玉。宽大的貉绒披肩掩了那位女将军的面容,阿暮瞧不清她面上是何表情,但阿暮觉着,她像是累极了,一点都不像个要去疆场驰骋的将军。
阿暮移开眼,瞧见那方玉阶下的桌案前正坐着一着暗色袍服的男子,此时他正望着前厅外边,阿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着那人面上淡漠极了,仿佛宴上的欢歌都同他没有关系,清清冷冷的,像是深秋的凉风又像是冬夜里的白月华。
阿暮记着芳瑛曾说过,那位女将军同当朝九殿下是有婚约的,而那位九殿下,似乎未曾留意过身旁席上的人。两人的心思若是不在一处,怕是连月老的红线都不能将他们拴在一块儿。
阿暮觉着心里像是落了一块大石头,很沉,牵扯着筋脉,让她觉着有些痛。
宴席快到尾声的时候,阶上人终于是要走了,被一大帮子人簇拥着出了前厅,苏壑也起身伴圣驾去了。前厅里只余下十几个婢女奴仆收拾着残局,他们谁都不说话,只垂着头专注着手上的事情。
前厅里安静极了。阿暮动了动僵直的身子,她站了两个时辰,此时已经有些累了,想回到厨房那边的小屋子里好好睡上一觉。
“酒呢?人呢?都去哪儿了?”前厅陡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喊声,阿暮侧头,瞧见一男子衣衫不整,披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