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不满十九岁。十八九岁,对一个少女来说,本是个充满美好梦幻的年华。忧伤而束手无策,把一个妙龄少女所应该拥有的所有灿烂和光华都无情地湮灭了。就像天外突然飞来一片黑色的阴云,弥漫遮盖了本应明媚爽丽的清晨。
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不能上大学,也不能工作(当时社会上招工招干全部要体检)。我虽有辞学的勇气,虽有直面厄运的勇气,但毕竟是个没遭受过重大挫折和失败,还不知怎样爬起来的初涉世事的小女孩。
八一年春天悄悄来临了,它把绿色的衣服和五彩缤纷的鲜花铺满了大地,面对这艳丽的春光,我暗然神伤,凄然泪下,我觉得春天是属于所有人的,唯独不再属于我,我心中充满了哭告无门的悲哀和无奈。
有时,看着寂寞而凄凉的沥沥春雨,我会呆呆地发问:天空,你为什么落泪,为什么哭泣,你能洗去人间的灾难和不幸吗?
万籁寂静大地入梦乡,我会抬起愁云满布的小脸,仰望闪闪群星,清幽的月亮,深邃莫测的夜空,默默地思量:难道天上比人间幸福、欢愉、没有病痛、没有灾祸?
有时狂风骤起,呜呜作响,我会迎风伫立,任长发在风中颤抖、飘扬,看着被狂风折断的小树在风中挣扎,□□,我的心在悲喊:狂风啊!你就无情地肆虐无情怒吼吧!你能连根驱散人间所有的忧伤吗?
绝望好似喷着毒汁的荨麻在我心中疯长起来。
我整日忧愁满面,泪水涟涟,有时一连三、四天不吃饭,把自己关在屋中昏睡痛哭,不理睬任何人,本来先天性动脉导管未闭是先天性心脏病中最轻微的一种,(心脏外部的一根动脉导管在婴孩出生一百天内应自动关闭,而我的却未封闭)平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只在剧烈运动如长跑、打球后有些胸闷,气喘。而现在,我整日感到心慌心跳,心动过速。胃部也出现针扎般阵痛,到医院做胃镜,竞又得了慢性胃炎。
才离校两个月,我已从一百一十斤的标准体重(我身高1.65米)降到不足九十斤,那个健美,自信,快乐的姑娘从家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阴郁,痛苦,骨瘦如柴,毫无生气,整日病恹恹的女孩。
我母亲害怕了,有一天,她关切地对我说:“你本来病不重,但你这样糟蹋自己,会把自己弄死的。刘阿姨她们那个集体纸盒厂招临时工,你去做工吧,糊纸盒活不累,现在是临时的,以后有可能转为正式的,你已十八岁了,应该自立了。”
母亲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伤感,我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既感到委屈同时也猛然清醒了,泪水止不住滚滚而下:这难道就是一个病人应该接受的人生道路吗?我难道眼睁睁地就这样被厄运打倒了吗?我毅然擦掉眼泪,用平静地语调对母亲说:
“妈,我是已经成年了,我应该懂得怎样开始生活,你不用为我操心了,我会摸索到一条适合我自己的路的。”
应该说,十八岁的我,只知道人生是一个古老而神圣的名词,但对它丰富而艰深的内涵是不可能理解的。但经过两个多月的沉沦和颓废,我已悟出面对厄运,不能带着昨日梦中的浪漫色彩,抱怨没有用,逃避没有用,消极悲观只能白白浪费时间。就像一个在惊涛骇浪中摆渡的人,如果你因为绝望而抛弃你手中的双桨,结果只能被波涛淹没。但是,如果你能咬牙挺住,通过一场殊死地拼搏,或许有生还的可能。
罗兰在《青春的烦恼》一书中描述的“野草般坚强的性格”,我觉得恰如我性格的真实写照。我知道不论在怎样的恶劣环境中,我都会有一种内在的镇定和高傲。
我相信,我这株暂时遭到风暴摧残的小草凭着她顽强的根,一定还会再次□□地茁立起来。
从我坚决拒绝到纸盒厂工作那天起,我又恢复了学生时代有规律的作息制度。除了帮助家里烧饭、做家务,我便开始阅读各种小说、文学杂志和哲学书籍,我想从书本中找到我心灵迫切需要的东西。
八一年是我国小说文学的鼎盛时期,刚从十年浩劫中站起来的中国人,被浓重的失落和迷惘笼罩住了,思想上急需拨乱反正。文学以其对灵魂的独特关注和抚慰,乘虚而入,一时间成为当时社会生活的主流。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被称为我国文学史上的“伤痕文学”。大都是□□时期知识分子受迫害,以及下放知青,蹉跎岁月的题材,还有一些是专门描写我国77级、78级大学生的──我国教育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代。正是这些小说,对我的一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我贪婪地扑在书本上,像饥饿的人扑在食物上,那些优美动人的小说宛若一艘美妙的海轮,带我驶进了无限广阔的生活海洋。小说的主人翁在苦难中所坚守的信念,岩石般坚韧不屈的个性,以及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对真善美和终极真理的崇尚和探索,深深震撼了我稚嫩的心田,他们像一面镜子使我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可怜、缈小和无知。中学时代,除了考大学这一目标,便是整日埋在功课里,几乎对生活一无所知,对生命一无所知,我扪心自问──
你懂得人生懂得爱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