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衝天。猶如骴牙裂嘴的異獸,將原應濕潤的土地,化為乾涸的焦土。人心慌亂,四處奔逃,伴隨著驚恐,疑惑,步履倉惶,震天的殺戮與馬蹄聲,淹沒了此起彼落的哭聲。
少年一個踉蹌,跌坐在混著血淚與火焚的土地上,他想動,卻動不了,眸光全鎖在那佇立於烽火殺戮的身影上,怎麼也移不開。
那是張極為清麗美好的容顏,她穿著一身豔紅的飄飄蘿衫,就佇立在這場令人措手不及的紛亂中,銀色的月光映得她格外出塵,卻也形成更詭魅的幽暗。狂風捲起雲袖,只見她的手中擒著一柄長劍,魅暗的刀鋒在黑夜裡映出冷光,顯得吊詭又觸目驚心。
他屏息凝望著那抺身影與熊熊烈焰重重交錯,錯以為,她也化成了火,也錯以為,自己會被那烈焰吞噬,那烏黑的髮,狂舞在烈焰狂風裡,舞得讓人目炫神迷。
似是察覺了他的目光,冬雪微側了臉,看見那雙深如墨色的黑眸,就這麼死命的瞅著她,縱使那紛亂的奔逃的腳步與悲鳴不絕於耳,然他那猶帶著稚氣與淡漠的臉龐卻不見半分恐懼
她不禁移挪了腳步,直跺到他跟前,細看半晌後,柔聲低問,「你怎還不走?你家人呢?」
他看著冬雪,緩緩低吐,嗓音有著異於常人的平靜,也有著不似他年紀般的漠然,「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未料及這麼一句,冬雪愕然。微瞇了眼,看著他,剎時一絲驚愕閃過圓眸。
她竟是讀不出他半點心思。
微擰了眉,冬雪反覆思索。少年那句話,究竟是有意亦或無心?他的質問,讓那原有的戾氣化成了迷惘,向來冷靜無波的心口也漾起了波瀾。
為什麼,這麼做?
冬雪不明白,卻也未曾細想。唯一知曉的,就是來自太平宮那一道又一道的口喻,讓自己不得不一回又一回的,在這凡世間掀起洶湧紛爭的戰爭。
她從來不懷疑那些諭令,可現今被這少年一問,卻是被問得無話可答了。
輕扯唇畔,冬雪低聲回道,「不為什麼。奉命而已。你快走吧,這兒,不再是南國的領地了。」
「不為什麼?」少年笑了,緩緩起身,口吻輕蔑的,「原來神仙都是這麼做的?看來,神與魔,也不過一線之隔。」
一字一句,重擊了她的心口,恍若震天的擂鼓聲鳴,連腦子剎時也混沌了。冬雪怔看著他微顛著腳步,一拐一拐的隱沒在橘紅相間的火光裡。手中的昆吾劍,沈重得讓她幾近無法負荷。
原來,神仙都是這麼做的?
神與魔,也不過一線之隔。
冬雪低垂了首,眸心瞬也不瞬的,看著腳下焦黑煙哨的土地。
世人,都是這麼看待自己的吧?
名義為仙,居於九重天,但做的卻盡是屠殺生靈之事,這和魔有何不同?
不問原由,不容他人分說,無情得就如同手中這把昆吾劍,鋒冷而殘酷。所經之處,戰火遍野,生靈塗炭,焦土一片,就似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禍害瘟神。冬雪緩緩舉起掌心,細看著,似看見了一張又一張無辜至極的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些,還是嗷嗷待哺,方方出世,還來不及看見天地萬物的孩子。
天界裡,每個神仙都說她無情冷面,連骨子裡的血都是涼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早已忘卻了,自己原該是什麼模樣?輕握掌心,冬雪仰首,看見了漫天紅光與升飛的狼煙,那原有的憐憫似也與火光一併殆盡。不過瞬眼之間,她又斂去眸中原有的悲憫,面容隨之冷洌。
還有未完的事,怎能被那不知名的少年一句無心話給震懾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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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明。
在初起的朝陽裡,劍身映出長長的銀光,晃悠間,也看見了隱隱乾涸的鮮血。他瞪大了黑瞳,看見了自己踉蹌身形,似又見到了往日的歡愉慶典。
喧嘩的大殿裡,有著盈盈笑語,有著豪氣干雲,絲絲的笙竹若迴盪著,那是他苦思譜成,只為呈獻予以心中唯一的良君的扶犁曲,屬於故國永恆的仙樂。
那一日,正是南王生辰。族中,最為英勇的武士們舞躍著矯健的身軀,寬闊的背脊淌下了晶瑩的汗水,手中舉起了鋒銳的長矛,口中吶喊著激奮人心的呼喊,全是為了慶賀著族人心中的明君。
沒有誰想過,良景不長。
萬般平和,百姓安居,這是眾人仰望企昐已久的太平盛世,卻是幽冥無息而至。突如其來的鋒火,漫延了整座南國。
深若泓潭的黑瞳凝視著高坐王者的神祗,只見他握緊著仍滴著鮮血的長劍,唇邊懸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帶著一絲輕蔑卻又夾雜了幾份嘆息。
「寧死不屈,是嗎?」中皇說道,打破了宛若萬世的孤寂,「喪國之犬,還裝什麼傲骨?」
他不語,僅感受那緩緩泊泊夜體延著臉龐彎延到他的眼窩,他不知曉,是血液模糊了視線?亦或是那嚎啕的哭音哀求讓自己再無力起身一搏?
緊抿薄唇,耳邊卻仍有著隱隱的格格聲響,透過濡濕的髮,眸中盡是那一張張熟悉不過的臉龐:老少,婦孺,方能行的,襁褓中的。
他們何其無辜,飽受這場人禍?他能想像接下來的是何等景像,可如今,他亦自身難保。
他向來戰無不勝,連蔓渠之首都得敬畏他三分,可現下竟是無能為力的望著那一張張驚恐又扭曲的臉,淚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