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交谈,周涣弄明白那二人为何不愿多谈。
石坊就像个吃人的魔窟,外乡人进去,连骨头都吐不出来。
起先外乡人失踪,大家还不以为意。石坊地处偏远,出了城门便是各种匪窝,匪窝之外便是幽邃绵延的荒岭疾山,里头藏了什么不好说,那些人被野兽叼去也不足为奇。
但接连几年,年年发生吃人的事,渐渐人心惶惶,无人敢去。石坊盛产辣酱,这事一出,收购辣酱的商旅骤减,去往石坊的路也日渐荒芜。
老板娘叹气:“奴奉劝道长别去,因着这事石坊排外得很,你就算不被吃也给骂出来。”见周涣执迷要去,无可奈何地摇头,颇为惋惜地叹气。
行过六七里,眼前渐渐显现城池的轮廓。石坊城如其名,整座城邑犹如巨大的石磨,坐落于群山的拥趸间。此地虽为冬日,却未见雪,取而代之的是浓雾,棉衾般从城中盖至群山头。雾气里城门微微敞开,从中透露着市集的声响。此地还算热闹。
穿行在街上,各摊各地的叫卖此起彼伏。
卖包子的揭开屉笼:“包子,新鲜的大肉包子嘞——”
卖水粉的手舞足蹈:“加了珍珠粉与冰片,搽了保管您年轻十岁!”
卖野味的卖布匹的应有尽有。
馄饨摊子倒是不吆喝,持着铜长勺默默搅动锅内的汤。
赶路已久,肚子饿了,周涣叫上一碗馄饨。
岂料老板哧了一声却并不行动,而是嘲讽道:“哟,道士还吃馄饨?”
周涣眨眼。他属正一,非斋蘸做法并无酒荤之禁,更何况无名山远世已久,早已脱离世俗条条框框束缚。再者,和尚都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吃馄饨怎么了。又心道老板娘诚不欺我,此地确实排外。
周涣假装没有听见:“老板,有没有鸡蛋?”
“没有。”
周涣拿起菜篮里的一颗蛋:“怎么会,你看这个鸡蛋就长得很漂亮嘛,不如我们把它……”
老板一脸很不想加蛋的样子,还是说:“坐回去。”
周涣喜滋滋坐回去,余光瞥到角落一个狼吞虎咽瑟瑟发抖的身影。周涣眨了眨眼,这人不正是老神棍吗?
不晓得他经历了什么,老神棍脸上胳膊上全是挠痕。周涣走过去,老神棍端着碗嗷呜乱窜:“你别过来啊!我长得不漂亮!”
周涣嘀咕道:“我也没打算说你漂亮……”
周涣伸腿绊他:“得了得了,你痒真不是贫道害你的,也未打算折磨你,就想问你个问题,你这种江湖骗子应该对沿途民情很了解,不然也不做骗人的瓷器活。贫道就想问问,若要在此地长期住下来,有何客栈收留否?”
老神棍一脸难以置信:“你要长期住?”
周涣偏偏头,素净晴朗的天地里映着一双琥珀般的淡色眸子,尽显少年干净。嗯了一声,道:“可能短期,也可能长期。”
话落,却有另外的声音劫住老神棍话茬,道:“便宜客栈?老汉家中有闲屋,只是久不居人有些不周,不知小道长可愿来下榻?”
是个半百老汉,鹤发鲐额。周涣欣喜过望,正要道谢,街对面的酒楼伙计传来声,吆喝老汉把菜运过去。老汉连连欠身,约定待会儿再来找周涣,赶着牛车过去。
“……”老神棍的目光追随他的身影,直到那人的身影随年轻人同进了酒楼偏巷,这才缩回脖子小心翼翼地拍住周涣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道长,我奉劝你一句,与其在袁家宅子过夜,不如花几个钱在外买个平安。”
袁家宅子…那不正好,袁家老宅正是他此行目的地。
周涣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又犹豫又好奇:“这怎么说?”
老神棍低声摊手道:“石坊接连丢外来客,你说怎么说?”
“哇,好可怕。可不是说外来客都是给山贼野熊拖走的吗?”
“什么野熊能进城,能拖人?还吃人,它咋不上天?且丢的都是外乡人,石坊城和城下隶属的镇民村民都没出事,哪家熊瞎子还搞地域歧视?”
“且丢失的外乡人里,又有许多曾在袁宅借宿过,因此,坊间传闻是袁宅厉鬼作祟。官府曾插过手,但奇怪的是,那些外乡人都如人间蒸发了般,官府只得作罢,释放袁家守宅人谷老头。而谷老头呢,也不知道中什么邪,继续乐此不疲地拉人下榻他家。也有不怕死的去袁宅,但不是失踪就是灰溜溜跑了。”老神棍说完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又劝告周涣道:“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你真要下榻我也不拦你,但也没法子护你。在门口涂上黄鳝血,子夜的时候,你想见的东西就会来找你。”
老汉运完菜回来,带周涣前往老宅,街上人来人往,赶着一头慢吞吞的老牛十分不便,老汉便带着它和周涣赶捷径。
“老汉姓谷,道长可唤我谷伯。”老汉边走边道:“原是袁家的管家,现在住的这宅子也是袁家的祖宅,袁家兼卖些肉糜肉醢,后来老爷携着夫人与小少爷到外地经商,仆婢也都遣散了,剩我一人照看祖宅。平时种种菜担去卖,也做些陶瓮木偶来卖,一个人过活。平时宅子太空太大打扫不过来,落了许多灰尘,望道长不嫌弃。”
周涣摸了一把扁扁的荷包,心说我不介意。
一路取近,七拐八拐,不多时,来到一座气势雄伟澎湃的大宅门前。
那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虽年代已久,但仍旧艳丽,檐下是两盏褪色圆纸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