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里,方姑姑侍候德妃梳头。外头天还没亮,幽暗的宫室内虽然点着几根大蜡烛,但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两个宫女一人手捧一匣首饰,由着娘娘在里头挑捡。
方姑姑见德妃似乎都没兴趣,笑道,“内务府的人真是该打,今年的东西送来总不是那个味儿。”
其实今年送来的东西反倒是近几年最好的。
德妃早已失宠,空有位份却无宠爱。虽然养大了两个阿哥,可大的一直没受重用,小的建府后也没被封个爵位。皇上成年累月想不起到永和宫来一趟,内务府的人怎么会想到给永和宫从好东西,
有好的自然都是往新宠那边奉承。如今得宠的一个高氏,一个陈氏,都是新鲜水灵的小姑娘,站在那里比她强出一座山去。
德妃不至于嫉妒,但心底深处也怀念过被皇上宠爱的日子。
今年四爷成了镶白旗的旗主,内务府才又腆着脸凑上来了。方姑姑这么说是想逗她开心,也是想叫她与其还掂记着皇上,不如多想想儿子。宫妃老了以后都是靠儿子的。
从她成了永和宫主位后,方姑姑就侍候她。两人在宫里也算是相交一辈子了。她这话不算僭越。
只是既然皇上不看,她也没有打扮的必要了。
德妃不大想看镜中的她。以前玻璃镜子流行的时候,她用玻璃镜子,图它照得清楚。现在早已重新换回了铜镜。
“还是这镜子用着好。”德妃挥退宫女,起身准备换吉服。
方姑姑赶紧过来侍候,笑道:“西洋人的玩意总是要差那么一两分的,自然是咱们老祖宗的东西更好。”
不管玻璃镜子怎么好,德妃说铜镜好,她们就必须找出铜镜的百八十种好处来。
外头的肩舆准备好了,德妃扶着方姑姑的手出去前,仿佛突然想起她刚才的话一般:“对了,今天中午把我的份例菜给老四家的那个李氏端过去两盘。”
方姑姑恭敬道:“奴婢记下了。”
目送德妃的肩舆离开,方姑姑才转身回去。娘娘这一去就是大半天,回到要到下午了。但宫里的事也不少。
方姑姑先叫人把炕给烧上,掐着时辰在娘娘回家前熄火,开窗通风。
“还有给娘娘预备的泡脚的药汤,这会儿就叫他们把药先捡好泡上。”方姑姑交待道。
“是。”宫女应下还没走,外头来了个人,急得火烧火燎的:“姑姑随我来。”
拉着方姑姑避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小声跟她说:“纳喇贵人不好了!”
方姑姑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拉着来人细问:“好好的怎么不好了?”
来人直跺脚,她也大小算是个管事嬷嬷,纳喇贵人进宫早。康熙二十二年就进来了,一开始皇上也挺喜欢她的,后来就生了个公主。到如今也把她撂下有二十年了。公主早已出嫁,远嫁蒙古博尔济奇特氏。
纳喇氏虽然失宠,但大小是个贵人,又已失宠,如德妃这般的不会跟她计较,新宠们又没有底气,所以她在宫里过得还算自在。
这嬷嬷可以拍胸脯打包票,她绝对没有克扣过纳喇贵人一根针一条线!
偏偏大过年的好日子她给她出夭蛾子!
嬷嬷悄声说:“还不是之前温恪、敦恪公主的事给闹的?她非说做梦梦见纯悫公主也不好了,说博尔济奇特氏的人残害公主。”
方姑姑眼睛都瞪起来了,嬷嬷忙道:“我赶紧叫人给捂住了,侍候她的人也都嘱咐过了,掉脑袋的大事,大家都明白。”
方姑姑这才松了口气。
对嬷嬷来说,这事还不算完。
“我是来问姑姑,她大小算是个主子,过年不能不叫她出来磕头。要是她出来再乱说话……”嬷嬷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说完嬷嬷就一直盯着方姑姑的神色看。
按说纳喇贵人不住在永和宫里,不归德妃管。可这事总要有个人来处置。宫里能管这事的人还真不少,可细数起来哪个都不合适。
先说佟贵妃,这位主子自进宫来就是副后,皇上没封她之前,据说就是叫四妃在教她如何掌后印,等这位主子熟练了,就直接把凤印拿到手里了。
这事放在她手里,那是必须要小惩大戒的。不说吵吵的各宫都知道,几大主子那里都要是通报一下的。毕竟纳喇贵人这往小了说只是口舌招尤,往大了说是质疑皇上嫁公主?还是怀疑蒙古对大清不满?
就算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纳喇贵人也要脱一层皮,她们这群侍候的就都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嬷嬷现在想的也是怎么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无论如何佟贵妃那里是不能去的。
除她之外,荣妃早就不管事了,惠妃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宜妃从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跟纳喇氏又没交情,犯不着护着她,秉公就行。
所以送到这三位的案头,极有可能是再转回到佟贵妃那里。
只剩下德妃了。这位主子最不爱事,纳喇贵人这事扯出来就是大麻烦,只有她会伸手把它盖住。
方姑姑只犹豫了一下,道:“最近天冷得厉害,纳喇贵人身边侍候的人不经心,贵人着了凉,十五前就别出来了。”
嬷嬷立马应道:“是!”
她回去就把纳喇贵人贴身侍候的给调开罚远,再叫人把纳喇贵人看起来,不放她出门,再往年给她报病。办完这一切,嬷嬷才算放了心,大冬天的,生生叫她急出一身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