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行到马车前并没有立即开口,她右手握着马鞭在左掌心轻敲了两下,然后居高临下的睇了眼车辕处坐着的小厮。
明玥今年马上就要满十三岁,她个子又比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偏高一些,今儿一身萱草色胡服微扬着下巴端坐在马上,颇有些世家小公子的架势,手里的马鞭更是像一个不高兴就要甩过来。
车上的小厮咽了口唾沫,大约是没想到出来的是个这般的主子姑娘,呆了一呆后忙扭头朝车里禀报了一声。
车厢里传出一声冷哼,随即打起了车帘。
车里坐着四人,一男一女,另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梳着坠马髻,是个已嫁人的模样;男子应比她小一些,面容与她有五、六分相像,眉宇间带着几丝阴鸷,正暮沉沉的朝明玥看过来。
明玥微蹙了下眉,这二人她并不认识,甚至没有见过,只瞧眼前这架势便知今儿是不会叫她们轻易过去。
正思索着,车里的男子指着她开了口:“你是郑家里哪一个?”
这话问的本就有些无理,再配上男子阴郁挑衅的神情便叫人十分不舒服,明玥勾了勾唇角淡淡瞥他一眼却没搭腔。
车里的那女子便哼了一声道:“好没规矩的丫头!难道连自报家门都不会么?还妄称是名门世家呢,没的辱没了‘名门’二字!”
明玥一挑眉,倒掩唇轻轻笑了一声,看了眼一旁的邱养娘,邱养娘便上前一步微微福身道:“这位夫人的话说的极好,听您此言定是已看到了咱们车上挂的标识,也知道咱们这是郑家的主子,可夫人与这位公子却不曾报过家门,这可怪不着我们姑娘,俗话道礼尚往来,敢问夫人这‘礼’是在何处?又要叫我们如何‘往来’?”
那女子一噎,立时涨了个满面通红,她旁边的婆子厉声喝道:“大胆!凭你个贱婢也配与我们夫人说话?瞪大你们的狗眼看仔细了!我们这是西大街常府的马车,车上这两位一位是们府里的姑奶奶,一位是我们大人的三公子!现问你们为何无故挡道?还不速速让开了去!”
这婆子的话一说完,便有奴仆过来赶明玥的马,郑家的随从也立即上前,两边推推搡搡,眼见便要动起手来。
明玥在听到那婆子报了府里姓常之后心里便是一动,京中常家……明玥听着并不陌生,常家出身寒门,因在今上登基前站对了队,如今也是皇帝的心腹,常老爷之前是吏部侍郎,今年春升任了正三品吏部尚书,可谓真正的实权在握。
——当初派了官媒上府里向郑明珠提亲的便是京城常家,不过提了三次,被王氏骂出去三次。
明玥想到此一眯眼,蓦地抬手便将马鞭“啪”地在空中甩了个响,同时喝道:“退下!”
她这马鞭较长,甩的时候她又蹬紧马蹬不着痕迹的往前略一倾身,鞭子在前面凌厉的划了个半弧,正刮到对面马车的车帘处,方才说话的婆子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一时不料明玥竟如此野蛮,毫无预兆的被鞭梢儿扫了一下,虽不甚重却也吓得登时捂着脸嚎出了声。
明玥这一鞭子甩的极响,这是她骑马时跟邓素素练出来的绝活儿,两边原本正推搡的随从一时被她这气势所震双双停了手,明玥也没看他们,只在马上如男子般稍稍欠身,带着点儿歉意的说道:“教训自家随从来着,不料这位嬷嬷离得太近,被牵累到了,还请夫人见谅。我这带着药,治这种伤最是有效,请夫人给这位嬷嬷涂了吧。”
说完她也没停顿,笑出了两个梨涡,扬声道:“原是常大人府上的小姐公子,那是久仰了,有礼。”
常家的大小姐常云香在车里一时气得不行,这甩了人家一鞭子还说是人自己离得太近了是个什么道理?好生无赖!
可明玥说的诚恳,又叫邱养娘拿了药过来,刚才这一番动静,早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过来,长安城里民风彪悍开放,临街一家酒楼的二楼还站了几个出来用饭的姑娘和哥儿,甚至还有一个姑娘在上面拍着手笑道:“鞭子甩的不赖,这响儿好听的很!再来两个,伤药咱们这给你备足了的!”
明玥心里暴汗,心说长安城里的姑娘果然不一般啊!不由抬眼往上瞄了一眼,结果只看到栏杆处人影一闪,大约是被谁在后面拽了一把,跑到里面去了。
常云香沉着一张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为一个随时可任意买卖的奴婢跟明玥翻脸,不免有失她一直以来要保持的贵妇风范,遂在车里瞪了明玥一眼道:“不用了,区区几瓶伤药我这里还是有的。”
明玥一笑,随随的一挥手邱养娘便退了回来,常云香像是不耐烦与明玥多说,有些生硬的挑眉道:“郑姑娘请让开吧,听闻你们郑家有人为了方歙砚便……哎,如今长安城都传开了,这可怎生了得!罢了罢了,瞧着你也是个着急赶路的模样,你让开,我先过去了,你便也过去了。看在你小我几岁的份儿上,今儿的事我不与你多做计较。”
明玥在心里笑了两声,这摆明是来落井下石带找茬的。
眼下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她和邓环娘的马车只要让了半分,估计用不了几个时辰此事便会传遍长安城,世家里最看重的便是颜面和一口气,今儿她若让了,别说郑家族里的人,便是其他的世家也会对其冷眼唾之,自此成了郑家里的罪人了。
明玥稳稳地坐在马上,将方才甩出去的马鞭一圈圈缠上,这才慢悠悠的抬头眉头